第五十四章 雨送黄昏花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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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柳韵织去了桃花楼,卜籍便向阮蔺茹嘱咐过,莫将许府的一切消息传到柳韵织耳边,能替她瞒住一日是一日。所以许华羡成婚生子之事,柳也是经由街巷一幕才初次知晓。 所幸当时医馆内外人不多,加上许华羡打扮异样,柳韵织身份不明,不然当时的情形与猜测定会传的人尽皆知。 信园。许华羡卧房。 姜礼绮将许子瞻托付给奶娘,站在房间一角同许华羡一起等柳韵织醒来。 若是当时在医馆外,她早知许华羡是和jiejie走在一起,断然不会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同郎君叙旧。虽是无心之失,但让jiejie受此惊吓,她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 而且担心万一jiejie不想见她,所以只是站在角落里等待。 许华羡换了身装束,坐在床头守着昏迷未醒的柳韵织。他斜对面便站着姜礼绮,方才她已将这两月之事了解了大概,但他这会儿心思凝重,顾不上思量她的感受。 朱骛说柳韵织昏厥是一时心绪波动激烈所致,而且她长日忧结郁滞,心疾难愈,不应经受太多刺激。 她是撞破自己和礼绮偶遇,所以才晕倒的吗? 她怎么会……她再怎么难过,也不该就此晕厥。她当初无情地将自己甩掉,如今又为何会在意得那么深?他以为她薄情寡义,决绝而别,他以为是他独自煎熬,可到头来却发现她竟也从未将前尘往事放下过?那他的恨,又算什么? 无论如何,经历过方才的心惊rou跳,他此刻感觉到了迟来的畏惧。他想报复她,想让她悔恨,为他落泪哀求,想让她尝遍自己的苦痛,却见不得她黯然心碎到昏过去不省人事的样子。 她脆弱得不堪一击、一触即溃,还让他怎么怀恨在心?他在马车上时握着她的手便是冰冰凉凉的,而且她毫无意识地躺在自己怀里,一点亲昵之感都无。若仍继续欺骗捉弄下去,她不悔恨,不哀求,而是一昏不醒怎么办?到时候,他搂着的便是一具凉到僵硬的尸身……他不会容许此情此景发生。他绝不会让她死掉。他要她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在自己身边,不会再放任她逃离。这一回,他一定可以做到。 柳韵织睁眼时,旁边紧挨着一个人的身躯。她未思考自己身处何处,便下意识地卷起被子往他身上靠去。 “阿织……你醒了。”许华羡见她蜷缩着往自己身上贴凑,便将她扶坐起来,靠躺着自己。 她一坐起,便瞥见站在一旁的姜礼绮。 “既然jiejie安然无恙,那我便先出去了。郎君同jiejie慢慢聊。”姜礼绮眼神愧疚,语气清淡,言罢退出了房内。 柳韵织呆呆地听着。她不该责怪怨恨绮儿,但她眼下也无法坦然待她。她将脸埋进许华羡的胸脯,想要置若罔闻,身子却微微发抖。 许华羡知她是对先前之事心有余悸,但姜礼绮已退出房门,他也不便再多言。 短暂的静默过后,柳韵织渐渐抽泣起来。 想哭便哭吧,哭会儿也好。不知为何见她哭,像只痴傻愚钝的可怜虫,他便唇角难抑。待她哭得愈发收不住,许华羡才安慰道:“我错了,我错了……”说着他也不免沉重:“我错了阿织。” 他两手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蹭了一会她的头发。见道歉不奏效,便抬起她的下巴,对她亲了一口:“别哭了可好?” 他的亲亲让她略微开心了一丝丝,她暂且止泪,霎时却更加难过。柳韵织再次哭道:“你怎么能和绮儿生孩子呢?” 她可以接受他同姜礼绮成婚、交欢,这些都无妨,但怎么可以有孩子呢? 许华羡闻言眉间深蹙,他竟没有理由能为自己辩解,他张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成婚、生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竟一时也说不清。是浑浑噩噩还是冲动武断,是怨恨报复还是破罐破摔?总之,事情发展成今日的模样,原因复杂,结果必然。 “你怎么能和绮儿生孩子呢?”柳韵织抬起头,瞪着眼泪汪汪的小兔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生孩子呢……” 她再怎么难过,也只会哭哭闹闹地给他棉花似的一拳。就好似他抢走了一个小女孩的糖,而她只会在原地嗷嗷大哭。但他明白,就算再给她一颗糖,也和原来的那颗不一样了。 “我知错了,我发誓。”许华羡替她擦了擦脸颊的泪。他知晓说再多花言巧语也是于事无补。既然事情已然发生,罪魁祸首只能是他自己,他除了诚恳地认领罪过之外别无他法。 她才不要听他认错。他发誓有什么用?柳韵织哭着哭着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凉。她软软道:“冷,冷……要里面……” 许华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二话不说解了两人的衣服。曾经那夜柔软的馥郁芳香,肌肤的绵延起伏,诚然难忘。当然,此时主要还是为了暖她的身子。 柳韵织胸乳贴在他热乎乎的身体上暖和了些,这才安静下来。 许华羡知晓她还在生气,便柔声地佯装责怪:“还不是你自己要同我诀别,弄成这样都怪你自己。” “你说什么?”柳韵织震惊地推开他,眼神满带恨怨。这怎么能怪她呢?从前种种,哪里怪得上她呢?就说这回,若不是他来找自己,她根本不会见到他,她也许就忘了……关于他的一切,她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生气难过,也不会责怪他。 许华羡将她重新揽回怀里,平静地问道:“第一回,十年前,你为何说不要便不要我了?” 柳韵织回到他怀中,恨怨消散了一半。她深吸了口气道:“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 既然他要彻头彻尾地算账,那便摊开了说。 “怎么会?”许华羡倍感诧异,这分明是无妄的指谪。他那时都还没摸清楚她的心意,在他的立场,他还没得到她呢,何来不要一说? “是你说你只想回玄鹤山,别的都不要的。”说完她又害怕道:“你难道不承认?” 若他矢口否认,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华羡皱眉,这话他貌似只和高瑾尧说过。可她是如何知晓的? “你偷听我和我娘说话了?”不,这意味着……“你去许府寻过我?” 其实也可能是她派丫环去听了许家的墙根,但他还是更愿意猜测是她本人去的。 “我在府里等了你三月,你都不来寻我,我只好去寻你。”柳韵织声泪俱下,止不住地发凉颤栗:“可你却说你只想回玄鹤山……” 当时他在同高瑾尧怄气,事关前路,自己尚未作出决定,即便与她见面,也不知该如何相与。他就一拖再拖,拖了三个月。 她来找自己,偏偏在那日,又偏偏在那时,听到他所言,若再晚一日,哪怕晚一时,他先去寻她,告诉她自己的决定,他们便不会分离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凑巧。 许华羡扯过被子裹住她,咬咬牙接着问道:“那第二回呢?你明知我所言是气话,为何仍旧执意离去?” “我给过你机会的,可是你什么有用的话都不说。”柳韵织靠在他胸膛,声音愈发软糯,最后哭得大声:“我还让小小羡哄我,可是它也哄不好我……” 许华羡想起她回了许府,同他沐浴,同他共枕,同他云雨,若她早已决意要走,只是为了裴岱宜而苟且多留,她大可不必还让自己碰她的身。然而他恼怒得什么都忘了,什么理智都不复存在。 原来都是他的错,他却还在这里逼问她,再一次划开她的伤口。明知她不能受刺激,他不该在此时继续追问,却还是问了个彻底。 听她哭得伤心,他的胳膊也开始颤抖。他再怎么畏惧都太迟了。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阿织……我是坏人。” “你还会离开我吗?” 桃妙阁。阮蔺茹正在运功,唇色苍白,秀眉紧拧,额头上细汗密布。 “楼主,你当初只留下两成内力对付断肠蚀心散,根本阻止不了毒性蔓延。”尔裳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很是揪心。 当年玄鹤山的掌门、阴险的糟老头子齐涯去向司徒孤阳借了一服他的独门秘药“断肠蚀心散”,此招本来是想使在以萼身上的,但被如絮识破诡计替她挡下了。此毒一旦入体便无法根除,每月发作一次,唯一的缓解之法便是司徒孤阳的jingye,而毒发三次不解便会身亡。 二十余年,阮蔺茹虽每回都用内力克制毒发,但还是受了侵蚀。这一年多里,她单凭两成内力,完全抑制不住毒性,她的状况也一月比一月更糟。眼看着她就快扛不住了,尔裳怎能不着急呢? “楼主,让我帮你吧。” 阮蔺茹忍着剧痛艰难道:“不必。”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何必浪费尔裳的内力? 尔裳只恨不能杀了司徒孤阳为快。可他是鸩山鬼谷三大宗师之一,非寻常之人能对付的。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恶心歹毒的小人? 见阮蔺茹暂且从痛苦中缓过来,她又问道:“此事……当真不告诉柳姑娘吗?” 阮蔺茹吞下一口溢到嘴边的鲜血,唇缝间是若隐若现的红:“若你非要说,便等我死了之后再告诉她吧。” 晚膳时柳韵织没多少胃口,在许华羡怀里吃了一些清淡的饭菜,便靠在他身上看着他用膳。 她喝了药,这会儿有点犯困。 许华羡吃完之后便说:“让唤春伺候你去沐浴,回来我陪你歇息可好?” “那你不沐浴了?”不沐浴便陪她歇息,真当她不嫌弃? 许华羡知晓见不到自己她会不安心,所以问得谨慎。 “那……要么我先哄你睡会,半个时辰,等你醒了我再和你一同沐浴,嗯?” 柳韵织就知道他有事要做,不过是想骗她乖乖一个人待着。她此刻并不想和他分开,但他想去见绮儿和孩子,她也不应该拦着。如果她睡着了的话,应该就不会惦念他了吧? “好。” “唤春在门外候着,有事便吩咐她。”许华羡这么说是让她记得她不是一个人,唤春在便是他在。 “嗯。” 许华羡将她抱去床上,在床边坐了片刻,见她入睡,他便离开了房间。 柳韵织睡不踏实,约莫一柱香之后便醒了。她正懊恼自己醒得太快之时,倏然想起一事,鸣鹤剑!应该就在许华羡的房里。 她往进门处瞧了一眼,很安静,门大概是掩着的。而后起身走出里间,便瞧见了剑架上的鸣鹤剑。 四年前她初次瞧见这把剑时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才发现,这与娘亲手上那把绽莲剑,形状上极为相似,而且都是银白色的玄铁所制。绽莲剑剑格如莲,剑鞘上刻有鹤纹。而鸣鹤剑剑格如鹤,剑鞘上却刻有莲花。并且两只剑柄上各自系绑着的半块青玉,原是严丝合缝的一对! 这是为何?玄鹤派和赤莲教之间莫非有何渊源?娘亲从未同她讲过,只说两个门派之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至于那块青玉,娘亲说是前任掌门以萼的,所以另一半是给了……许华羡的师父逝川? 她想起许华羡在桃花楼说的:“平山见沟渠,清潭生素莲。”不对……他来找自己,并不是想见她那么简单。他一定别有目的。 只是他的图谋究竟是什么?他如今所言所行,会是在做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