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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雏【微量mob黑山提及】

    我曾短暂地拥有一个邻居。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物资匮乏的夏天,我放了假,母亲用坏面粉做了炸面包圈让我去补贴家用。而在面包圈卖完的下午,我常常去我家不远处的那座体面的大房子的后院。

    自从原主人的离开,那座后院已然变成一个荒草园。我喜欢在里面编草环,抓虫子,这是那段时间我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那栋房子在意大利人来之后又变得吵闹,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有一天我想再从围栏翻进去时我发现围栏里多了几个警卫。大概过了几天,他们又走了,于是我再次翻进围栏,这里的荒草又变成了独属于我的玩具。

    那个背阴的屋子加了铁窗。

    我走过去,铁栏杆里面有外开的窗子,缝隙很小。

    我敲了敲栏杆,我发誓我从没想过里面会有人,我以为只是意大利人防盗的栏杆,还在想什么宝物值得这么大费周章。

    窗子开了,我看到一个青年。

    他很高,就算是在黑山人里也不矮,但是很瘦,很单薄。

    他的半个身子都在帘子后面,穿着一件有些皱的白衬衫。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没有回答;我问他是不是采蒂涅人,他不置可否……他自称是曾经游击队的,在游击队离开黑山时被俘———我的大哥和二姐也参加了游击队,自从游击队离开黑山后也断了消息。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他请求我有空时来看他,给他带点新闻和消息,以敲栏杆九下为暗号。

    “如果你听到有声音或者我迟迟没有出来就走吧”他补充。

    我隐约听到一些声音,他摆了摆手关上窗,我看到铁栏杆里多了块用纸包的面包。

    我从缝隙里把面包拿出来,抱着面包回了家。母亲没有发现家里多了一块面包,我把面包放在家里的桌子上,心里期待着我和窗后青年的第二次相遇。

    第二天我按时赴约,他提前在那里等我。我看到他的额头上多了一块新鲜的伤口,没有包扎,裸露在空气中。

    “你好!”我对他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吗?伙计?”

    他摇了摇头,所以我蹲下来靠在墙面上,和他讲在市场上和我的朋友打听到的真假参半的外面的消息。他显得很疲惫,像刚刚经历过什么剧烈运动。当夕阳半没入远处荒芜的山野时我就要回家了。他让我等一等,我听到金属和什么东西的碰撞声,他给了我一个rou罐头。

    “不是很好吃”他说“可我这里没别的了”

    我向他告别,带着那个普通的廉价的军用罐头,偷偷的和二哥以及邻居家的杜尚把它分着吃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rou罐头为了长期保存所以极咸,口感也不好,但是我发誓那是我夏天吃到的为数不多的“美食”。

    后面我们常常见面,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他的姓名。我只知道有时我们聊到兴头上他突然摆手关上窗子,然后里面发出杂乱的嘈杂声,或者他会迟迟不开窗,我只能失望地悻悻离开。他的脸上常出现新的伤口,声音也有时显得精疲力尽地嘶哑,可是他的伤口总是恢复的那样快,快到有时候令我不可置信———然而一切为什么,他都没有告诉我应有的答案。

    他没有说过自己毕业于哪个大学,但我确定他受过完整的教育,他的学识超过任何一个我见过的人。当他有精力说话时,他会和我讲黑山历史上的大公们,讲山地花环,讲嫁到意大利的黑山公主,讲国会里的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了解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但更多时候他的声音都嘶哑地像山谷间刺耳的风,显得无精打采。

    我问他他遭遇了什么,和几乎所有我问他的问题一样,他没有回答。

    直到那一天,我有幸窥见了他的生活的一角。

    那天早上,我和同班的姑娘斯塔娜一起在街道里卖炸面包圈,一如既往地生意很好。卖完了面包圈她就回去了,她要帮她母亲帮别人补衣服,而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在市场里闲逛。农妇们在地上铺上破布,摆上满是肥rou的或许被老鼠啃过的陈旧腊rou,或者其他的少得可怜的农产品。

    远远地,我看到几个异国的女人。

    她们打扮妍丽,似乎做了头发,穿着和战时的采蒂涅格格不入。她们走过来,用意大利语问路边的摊位有没有鸡蛋。

    农妇们听不懂意大利语,于是我帮她们翻译。

    “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哪里买得到鸡蛋?”领头的女人问,我把这句话翻译给摆摊的农妇。

    那农妇啐了一口,不耐烦地说“告诉她们,意大利人抢走了我们所有的鸡,现在哪里也买不到鸡蛋。在意大利人来之前,我们的鸡蛋多到卖不出去!”

    我翻译给领头的女人,她显得懊恼,另外一个穿印花上衣的女人说“小兄弟,你能给我们提供鸡蛋吗?我们真的不想和这些粗俗的农民打交道了。”

    我点了点头,家里正好有几只很能下蛋的母鸡,而且我的父亲入狱,大哥二姐参加了游击队,大姐已经嫁人,家里实在没有主要劳动力,我们确实需要更多的钱。

    女人们显然很高兴,她们给我留了个地址,正是那座房子,我每天下午都会不请自来的房子。

    但是我还是去了,带着四个鸡蛋。

    我把鸡蛋放在篮子里,提着篮子。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座房子的大门,那里排队站着好多人。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我硬着头皮过去了。我听到他们在说话,说什么钱,女人,男人。他们有的扎堆开着大尺度的黄色笑话,又弯腰笑得震天响。

    我面上发臊,埋头往前走,敲了门。是早上那个领头的女人开的门。

    “去排队,小子!”那个男人说,但是白衣服的领头女人没有管他,而是把我让进屋里。我看到垃圾桶里放了不少用完的打结的避孕套,我早上看到的那几个女人或坐在椅子上,或正在站起来,上身穿着早上的衣服,但下身什么都没穿。几个男人正在从yinjing上摘下避孕套打结。

    “鸡蛋送来了?”印花上衣的女人说“不会是坏鸡蛋吧?”

    “不是的”我解释“是家里的母鸡,今天早上刚下的。”

    “太好了”另一个女人说“我们终于可以做面膜了。”

    “那你需要什么呢?”白衣服女人问我,几个其他女人开始穿裤子。

    “你们不要的旧衣服,或者面包什么……“

    几个女人笑起来,像铃铛般的笑声。她们给了我一块面包,让我拿去喂鸡,又给了我一件洗的发黄的旧衬衫。

    我好奇于她们为什么会有男式的衬衫,但我没有问出口。我出了门,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避开守卫。我的心里满腹疑问,于是下午我又照例来到那个青年的窗下。

    我记得那几天他的话变多了,也更有精神了,开始和我讲最初的采蒂涅,和荒芜山野间回荡着枪声的空响。他给的东西还是没有变,面包,和罐头,可能有时候会是一盒几乎空荡荡的火柴。

    “这座房子到底是什么用?为什么你会在这?那些女人又是谁?为什么……”

    我有许多问题,但都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

    他说他来自游击队,可是游击队的俘虏不是枪决就是在监狱里;他身上总有伤,可是总是恢复得很快;那些警卫突然的出现,又是什么?

    我继续这样的生活,早上卖面包圈,每隔一天给女人们送鸡蛋换生活物资,下午快傍晚时来青年的窗下和他聊天。学校复课遥遥无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再回到课堂读书。

    有一天,在太阳快落山时,他问我:

    “你是不是,会来前院找那几个女人送东西?”

    我肯定了他的疑问,我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依旧没有回答我,脸上露出微微痛苦的神色———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有过这样一个表情。

    “如果非要再去,不要路过后院;如果实在要路过,请别听,也别看。”

    但是我当时正处于叛逆的年纪,他的话又勾起了我对他的处境的好奇心。

    我发誓那是我做过的令我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我在给女人送鸡蛋之后假装出去又偷偷拐进后院,避开了所有人。我知道那栋房子有两个门,青年所在的屋子旁边有个小门,那里有扇没关的窗。好奇心作祟,我偷偷从窗子往里看。

    我先看到几个男人,是我曾在大门排队的队伍中见过的男人。然后我又看到那个我熟悉不过的人影———他似乎被绑着手,身上没什么衣服,裸露的皮肤布满横亘的伤痕,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身上能同时存在那么多狰狞的伤疤。

    他的嘴角似乎有血,脸颊上也有,垂着头,血从嘴角一直蔓延到脖子,再往下和腹部的血污和淤青融合在一起。

    再往下我看不清,似乎有人对着他顶弄。我听到下流粗俗的脏话,喘息声,窗口的空气微微染上yin靡血腥的恶臭。但是我太好奇了,于是捏着鼻子硬着头皮往下看。

    我始终没有听到青年发出的声音,只有那些男人侮辱性的辱骂。我确定他听得懂意大利语,说的也比我好得太多,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接下那些侮辱性的词汇的,但是他确实就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抬。

    我想起班级里那几个同学,那个年纪的男生总是凑在一起,假装成熟的聊些和“性“有关的话题,姑娘们总会走开。他们有时吹嘘着自己见过一个女人,或者偷听到谁谁谁和谁谁的偷情,但是主角都是一男一女。现在想来他大概率确实是被“强jian”,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也没有想到过男人和男人也能zuoai。

    他们说什么“koujiao“什么令我感到晦涩难懂的词汇。那几个男人帮他换了个姿势,我看到他脖子上挂的锁链发出叮当声。但我听不到他发出的任何声音,而我看到他身上皮开rou绽的伤口,没来由地感到rou痛。

    从现在的视角来看,恐怕这样的jianyin在那一天他已经经历了数次,才会显得如此疲惫。后来我也见过他,在一开始,他的反抗剧烈到可以一下子打伤好几个人,但随着时间以及rou体的折磨,慢慢就会变得无声,像一具机械的尸体。

    那些男人看他没有反应会拿冷水泼他,没有人想和一具不会给出回应的有温度的尸体zuoai,但是他总是恹恹的,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躺在那里像尸体一样随便男人cao弄。因为失血,他的身体恐怕很难给到那些男人所想要见到的反应,所以他被反复摆弄。我曾好奇于为什么那些男人不去找女人,找妓,得到的不屑的回答是他们可付不起军妓高昂的价格,还不如上一个免费的屁股;对女人还要收着点,那是不太能打的,要是打伤了恐怕不太好结尾。那些人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气,还不如去找个免费的,也好发泄。

    我明白了那些伤口的来历。我看到他闭着眼躺在地上,身上被jingye血液弄得一塌糊涂。那些男人还试了些其他体位后离去,我赶忙藏起来避免他们看到我。

    等到他们走后我又从窗口探出头,我看到青年依旧在那躺着,额上的黑发被冷水浇后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血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染红了一片。他像一团被揉皱了的纸看看舒展开来。我看着他的腰和身板,他真的很单薄,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撑过这些殴打和折磨了———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性虐。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等了好久,他缓缓站起来。擦干身体上的血渍和体液,然后开始一点点穿衣服,他的手腕上显出深深的勒痕。或许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腿落在地上。突然,他顿住了,用意大利语说“要进来就进来吧,别磨磨蹭蹭的。”

    我赶紧藏好,他估计发现了人,但应该还没发现是我,而是以为是其他的意大利士兵。等了好久好久,我发誓那是我最漫长的十分钟,青年开始继续穿衣服,我悄悄从窗口看了一眼,他似乎正在着手处理那些人弄到里面的东西。于是我落荒而逃了。在路过门口时我发现门上的三个锁,或许这就是他逃不出来的原因吧。

    下午我再遇到他时我总是想起早上看到的赤裸而伤痕累累的躯体,我不敢把我违抗他的建议的事说出来。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听不出特别疲惫的沙哑,但我总是想起早上时他的遭遇。

    于是第一次,我骗了他,找了借口提前离开了,脑子里满是那些狰狞的痕迹与伤疤。

    后来我还记得偷看过他更加激烈的性事,他的身体几乎悬空,那里的人也更多,我第一次听到他喉咙里如同破风箱的悲鸣。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在强暴中出声,可想而知是有多疼。他的身上,胸口布满淤青和破口,全身几乎被扒得干净。

    如果那个窗子不关,我几乎每隔一天都能窥见他被迫沉沦于性事的身影。他并非每天都做,有时房间里就静悄悄的,而关上窗子的某天,我几乎可以透过窗子听到他凄厉的惨叫。

    再后来,我逃走了。

    学校传来复课的消息,我告诉了他,以后可能少来看他。他表示了理解,并让我好好学习。我的母亲发现了食物的来处,得知了那些女人,让我少去那里,如果非要去,拿罐头,她们的脏手可能碰过面包。

    同学们凑在一起,有时候依旧聊黄色笑话,我因为去过窑子在无论游击队还是切特尼克家庭中都收获了不少男孩羡慕的目光,我能看到,他们只能想象。

    但是我始终也没有告诉他们那个男人的故事。

    我偶尔去看他,聊到太阳下山。他的声音依旧时而嘶哑时而正常。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我再也没有敲开那扇窗子。

    我去问排队的人,他们告诉我,他在一天晚上自杀了。

    ………

    那一刻,我想到了很多,我想到了门上的那三个锁和钥匙,落在他身上的鞭子,他脖子上的镣铐……

    为什么我当时不打开门,放了他呢?

    我是如此的懦弱,因为一些小小的原因,没有打开那个门。明明他能少受那么多折磨,不会在那么年轻的年纪匆匆离开这个世界。他那么博学,一定能事业有成,而不是在窑子里自杀。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但为时已晚。

    在战争的结尾,我参加了游击队,我的队长曾短暂地是一个棕色头发的马其顿族少年,而我曾在他身边看到了和窗后青年极为相似的那个黑发身影。

    我想到了很多,想到了门上的三个锁……

    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在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我始终没有尝试性的兴趣,原因无他,应为我总会想到那个夏天里那个青年血迹斑斑的脸颊,和上了锁的门。

    我听到窗外的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