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崩坏的初始，是那起爆炸
时间回到一百天前。 解决掉暗杀目标后，中原中也回到了组织为他提供的出租屋内。说是出租屋，是因为产权不在他的手上，需要等他成年才能办理移交手续。偌大的一幢三层别墅，叠加花园共计六百个平方，只住着一名橘发少年——这是他出生入死多年打下的江山之一。 中原中也洗掉浑身的血迹，套上一件羊绒开衫，走到落地窗边，望着外头沉寂在夜色中的花草树木。 他隐瞒了遇到太宰治的事。彼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太宰治这个人，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展开调查。中原中也的目标年龄区间极大，可以说老少皆宜，来者不拒。他只是个听组织高层命令的刀罢了，就跟当初离开孤儿院一样，无法拒绝，也没有让目标活着的权利。因此，对于中原中也而言，猜测陌生人的年龄易如反掌，更别提太宰治身上穿的制服，将他高中生的身份表露无疑。 凭借依稀的记忆，在第二天，中原中也潜入系统，调取了在横滨就读的所有男高中生的资料。正当他挨个查看证件照搜索时，一封邮件出现在了他的邮箱里。 那是一份任务清单。中原中也打开，见到了任务目标的脸。 一个黑发中年人，挂着礼貌的笑意，朝向屏幕的那双眼睛全是算计，依稀可以从衰老的皱纹间窥见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津岛集团的首席执政官兼创始人——津岛武。 这次任务安排的间隔时间有些短暂。往常，组织都会给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让中原中也休息，而不是在上一个任务刚结束的次日就安排下一个。中原中也虽然奇怪，但也没有深究。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他接下了组织为他做好的各项准备，修养几天后，凭借伪造证件踏上了前往东京的飞机。 下飞机后，中原中也拦了一辆计程车。正欲上车时，他心头腾起不安。杀手的直觉让他将放在车门把手上的手缩了回去。面对疑惑的司机，中原中也抱歉地摆摆手，将手机摆到耳边，称自己朋友会过来接。 他退让一步，让另一名陌生男子上了那辆计程车。计程车远去，中原中也却从反光镜内察觉，司机裸露在口罩外的那双眼睛一直粘在自己身上。 他缓缓放下手机，黑漆漆的屏幕被手心的汗润湿。他抿唇，扭头走向售票处。 机场人多眼杂，组织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对他动手。但中原中也没有料到，他行至售票处，却被告知前往横滨的机票已经售罄。 “后面几天呢？”中原中也捏紧了行李箱的把手，指甲嵌入掌心，“下周也可以！” “抱歉……”售票员面露难色，“先生，您是不是带错了证件，我这边无法为您办理……查无此人，先生？您在听吗，先生？” 中原中也脸上的游刃有余出现了裂痕。他匆匆抢回自己的证件，不顾身后售票员的追问，飞也似地逃离了售票处，冲进机场内最近的洗手间。 他慌乱的神色过分明显，几个路人对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中原中也将鸭舌帽帽檐压低，遮住了小半张脸。他来到一个隔间，极快地锁门，在随带的行李箱内翻出了几个小包和一顶假发。 身份证件是不会失效的——除非，计划有变。 中原中也整理假发的手越抖越厉害，手持镜框住了他的脸，使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十分钟后，男厕所的一个隔间内走出一个栗发棕瞳的少年，他拖着一个高至膝盖的行李箱，急匆匆地往机场大门赶。等来到室外停车场，他才喘着粗气，环顾了一下四周，给接头人打去电话。 “怎么了椿？是到东京了吗？” 中原中也的代号是“椿”，是那个带他离开孤儿院的女人给予他的。那个女人为他取名为“中原中也”，教他识字，教他生活，教他人类社会的处世之道。他曾问过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给他取一个像女孩似的花的代号。那个女人回答他，椿的花色像火一样艳丽。 所以，她也希望中也可以像椿一样开出艳红的花，将冬季的天空烧到guntang。 中原中也鼻头微微发酸。带他离开的那个女人死在了四年前的一场任务中，火焰吞噬了她的长发和裙摆，在房梁被烧断的前一刻，她将中原中也推了出去。 “再见了，中也。” 那是中原中也第二次听到那个人叫他名字，第一次是给他取名那天。他无力地瘫倒在火场外，看着女人被烧断的房梁砸弯，被热浪和烟尘熏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瞧见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腿，才知道自己在火场时已经骨折。 所以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带着那个女人逃出生天。 他闭上眼睛，将勃发的泪意逼了回去。 “是的，我已经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份证件出现了问题……”中原中也低声说，慢慢往停车场旁边的电车站走。 恰巧一辆电车驶来，中原中也确认了一下行程，便踏上了电车。 “不要着急，你先去计划定的地点，”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急不慢地说着，“那里会有人接应你的。” 中原中也呢喃了句“是吗”，将手机移远了些， 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椿，你是不是上了电车？刚才有人在机场找你，但是没找到你。没关系，你只要去接应点等一会，就会……” 中原中也按下了挂断键，把手机藏进口袋，将注意力移到了几个刚上车的电车穿着休闲的男人身上。他在那几个男人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但一个任务，组织不会安排超出计划以外的人。中原中也回忆着那个司机的眼神，失效的证件，以及接头人口中的“电车”，目光在几个男人身上游走，忽然茅塞顿开。 他们的目标是他。 中原中也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谁知，见他起立，一个正在左顾右盼的男人突然朝他望来，两人的眼神穿过一个车厢的人群交汇，中原中也心中警铃大作。 电车停下，在旁人的惊叫声中，中原中也丢下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跳下电车。在他身后，几个男人试图下车，却因晚了一步，被喧闹的人群卡在车门处，等走出电车，中原中也早已失去了踪影。 几个男性满脸懊恼不忿。最壮的一个男子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已发现‘椿’……被发现……是。”他结束了简略的通话，招呼同伙出站。有人询问是否要迅速追踪，男人摆摆手，咬牙道：“会有人替我们处理那个小王八蛋的。” 中原中也气喘吁吁地跑到车站外的一处集市，在人群中混了半个小时，才谨慎地朝目标地点走去。他身上只带了证件和一张私人储蓄卡，在东京活两天不成问题，愁的是以后。 他叹了口气，拉开背包，拧开一瓶水，还没喝上一口，瓶盖内的细微黄色涂层令他动作一滞，随即皱紧眉头。 中原中也想也没想将水扔进了垃圾桶。他掏出一个口罩戴上，装作旅游背包客，向路人询问：“您好，您知道雾星公园怎么走吗？” 根据路人的指引，中原中也来到了公园。他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透过树影，眺望不远处那座大楼上的几个大字。 津岛集团。 组织设立的集合点距离这个公园三公里，而在这座大楼和这个公园之间，隔着一道跨江大桥。中原中也隔着刀鞘，摸着藏在手中的那把袖刀。 他该不该继续任务？ 他该怎么才能活着？ 他颓然地捂住了头。他很想回到四年前去询问那个女人，但是那具早已腐烂在地下的焦尸无法给他提供答案。 为什么组织会抛弃他？是因为那个想吃尸体的男生吗？中原中也脑内产生了最坏的猜测——那个男生是否是组织内的另一个杀手，为了使他成为弃子，而在那个雨夜降临到他的身边？ 也许，问题的根源出在这最后一个问题上。来都来了，他必须找到目标问个清楚。 中原中也站起身，他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司机问他目的地，他淡淡地报出了津岛集团对面的那家医院的名字。 “小朋友，”司机转着方向盘，“你是第一次来东京吗？” 中原中也摇摇头，抬起脸，在后视镜中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上一次见面，是在机场。 中原中也年纪太小，纵使表面不动神色，眼里掀起的惊涛骇浪还是被司机捕捉到了。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扬起唇角，眼神里透出志在必得的色彩。 “新打扮也很上镜呢，‘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