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白大小姐,你是不是疯了啊!”等不及宴会结束,沐婉卿就迫不及待将白秀珠拉回卧室。

    见好友识破,白秀珠也不装了,抓着她的手笑道:“好婉卿,你再与我说说徐督军的事儿。”

    沐婉卿重重坐下:“是要和你说!有许多要和你说的!”

    白秀珠也跟着她坐下,双手撑在榻上,眼睛亮晶晶的。

    “徐伯伯和徐伯母是青梅竹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少结发。”沐婉卿上来就丢了一个炸弹,“两人结婚十几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感情甚笃。所以徐伯母去世后,徐伯伯才这么多年都没续弦,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她深为了解好友,什么年龄差太大,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她根本不在乎,唯一有可能劝她放弃的就只有感情这方面。

    白秀珠嘴角的笑容果然收敛了些,嘟囔道:“再恩爱,也已经去世十几年了,说不定连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可是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徐伯母死在与徐伯伯感情最深厚的时候,所以才会令徐伯伯念念不忘,且在记忆里一直美化下去,最终成为一个谁都比不过的,最完美的女人。”沐婉卿苦口婆心。

    白秀珠轻哼一声,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告诉你的?”

    沐婉卿理直气壮:“我猜的,男人这么多年不续弦不找女人还能因为什么。”

    “说不定他是那种...怎么说来着,对,工作狂呢!一心事业,对女人无所谓的那种。”白秀珠想起一个时髦的新词儿,强词夺理起来。

    沐婉卿哈了一声:“就算他是工作狂,对女人无所谓,但是白小姐,你别忘了你也是女人,还是个年少到可以做他女儿的女人。他对别的女人无所谓,对你就有所谓了?”

    白秀珠一滞,半晌垂头丧气道:“我不管,我总要试试的。”

    沐婉卿头疼:“秀珠啊,只见了一面,你就这么喜欢吗?金燕西呢,就这么彻底放下了?”

    白秀珠眼神悠远起来,带着一点怅然:“婉卿,也许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是真心喜欢燕西。这不刚遇到一个比他强的,再想起他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至于徐督军,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他,眼中心中就再也进不了其他人了。

    她从前总觉得爱情这种事必要经过漫长时间的考验才是真挚的,就像她与燕西。反之燕西与冷清秋那种就是一时激情,根本不能长久。现在遇到徐伯钧,她才明白爱情的深度与长度不在时间多少。遇到对的人,哪怕一秒也能笃定一生。

    沐婉卿全然不知她最新的感悟,只在脑中对比二人的样子,完了纠结道:“可是徐伯伯并不比金燕西好看啊,更别提金燕西正年轻,是最好看的时候。”说好的只看脸呢。

    白秀珠抿唇笑了起来:“单说脸蛋确实是燕西更精致漂亮,但徐督军的气派却是燕西拍马也不及的。”她如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年纪没有成为他魅力的拖累,反而锦上添花。

    沐婉卿见她是铁了心了,且这大小姐一旦下定决心,还真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不由一头倒在榻上:“天哪,饶了我吧...”

    白秀珠去呵她痒痒:“婉卿,婉卿,你帮不帮我?你一定要帮我,是你带我来上海的,你要为我负责。”

    沐婉卿一边躲她的手一边反击,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最后双双瘫在榻上气喘吁吁。

    “好!我帮你!但事成之后你别指望我叫你阿姨或伯娘啊!”沐婉卿气哼哼地说道。

    她这么一答应,白秀珠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什么阿姨伯娘的。正要再呵她两下,却听外面下人敲门,说沐老爷叫大小姐下去。白秀珠便让她去忙,自己整理一下再下楼。

    只是她在楼上听着唱片哼着歌,让凤儿给她重新整理妆容和发型,却不知楼下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个叫谭玹霖的男人闯进宴会,挟持了沐婉卿,威胁徐伯钧和裴勋联合发函,承认他做上海城防总司令。等白秀珠下楼时,人已经被他带到司令部了。

    白秀珠差点急疯,让沐家的下人详细告诉她当时的情况。当得知婉卿是主动交换徐光耀做人质,交谈间好像和谭玹霖认识,还提到了骨灰盒,她突然想起婉卿这几天的心不在焉。

    难怪都到了上海好几天,她也不提让伯母入土为安的事。她问过几次,她都说再等等。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她竟不知伯母的骨灰盒什么时候到了那个姓谭的手里,看来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婉卿不是盲目冲动的人,对徐光耀的感情也不是男男女女那方面,更不到生死相替那一步。她既然这样做,应该是有原因也有几分把握的,自己应该相信她。

    而且徐光耀已经去司令部交涉了,婉卿总说他聪明,是个有勇有谋之人,且看看他们谈得如何吧。

    只是即便这样那样的自我安慰,白秀珠依然坐立难安。她让凤儿打听着会客室的动静,若他们过了今晚还不行动,她就要给哥哥打电话想办法。

    好在徐光耀真有几分本事,说通了谭玹霖。

    沐叔叔也算是慈父,出了一大笔军饷,徐伯钧和裴勋才松了口,那个谭玹霖收到公函便将婉卿送了回来。

    一行人在沐公馆门口齐聚,笑面虎一样说些虚与委蛇冠冕堂皇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客套话和威胁话。气氛正严肃着,白秀珠却一阵风似地从人群中跑过去抱住沐婉卿:“死丫头,怎么胆子这么大,没受伤吧?”忍了一夜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沐婉卿心中一暖:“我没事,好好的呢。”

    白秀珠抽噎着拉她往屋里走:“都当人质了怎么会好好的呢,一群大老爷们争权夺利竟叫你遭了罪,这算什么事儿!”说着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姓谭的。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不干人事儿。

    谭玹霖被她瞪的摸了摸鼻子,正要臭贫两句为自己辩解。又见她瞪了徐伯钧和裴勋一人一眼,心里不由乐了,这副总理家的小姐脾气和胆子就是大啊。

    徐伯钧和裴勋被她瞪地讪讪的,但因为她的身份和年纪又不能一般见识,只能假装没看见,各自草草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

    回到房间后白秀珠要沐婉卿好好休息,自己也回去补了一觉。待两人都休息够了,便要她老实交代,还要她发誓以后什么都不许瞒着她。

    沐婉卿之前是怕牵连她才不说,现在知道了谭玹霖的身份,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得知两人是怎么相识的,还有婉卿这次回来的目的,白秀珠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尽管去调查去要回属于你的东西,我就不信有我在这盯着,再让我哥哥敲打着沐叔叔,他敢偏心眼。”

    沐婉卿心中感动,但她是内敛的性子,说不出太过温情rou麻的话,便与她开玩笑:“好伯娘,那婉卿就多谢了。”

    白秀珠的脸一下就红了:“好啊你,我好好儿的为你着想,你竟然取笑我。”又与她闹成一团。

    晚上沐婉卿接到徐光耀的电话,询问她周末有没有时间,想邀请她到徐公馆做客,以表达徐家的感谢之情。

    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沐婉卿表示自己很乐意前往,但现在不敢一个人出门,要与白秀珠一起去。

    只要她来,别说带一个,就是带十个徐光耀也欢迎。更别说父亲提过,能同邀白小姐来是最好的,当即便答应下来。

    收到准信后他立刻将家里的佣人厨子使唤得团团转,又是拟菜单又是订鲜花,务必要将一切准备的完美。

    徐伯钧平日都住在越城的督军府,少到上海来,周五夜里却也赶来了。虽然心知有他参与会让年轻人不自在,却实在想探探白家的想法,便厚颜加入了。

    周六当天白秀珠早早起床,打扮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满意出门。

    听说徐督军是个老派人,年轻时考上过举人的,她投其所好穿了一身宋锦旗袍。水绿的底子,衣襟裙摆上绣白色玉兰花,戴一套玻璃种帝王绿首饰。头发挽起,妆也略重了些,远远看去凭空长了好几岁。

    徐伯钧见到她这身打扮果然眼带笑意,白秀珠觉得他明里暗里似是多看了好几眼,不由十分得意。这人今日穿了一身长袍马褂,腕上缠着佛珠,拇指上一枚古玉扳指,与她的打扮倒很是相衬。

    却不知徐伯钧是在心里笑她小人儿充大,明明一张脸还稚嫩得很,性子也又娇又傲,却硬要扮作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颇为可笑可爱。

    中午四人端坐席上,徐光耀出于私心将自己与婉卿安排为面对面,自然无形中帮了白秀珠,与徐伯钧面对面。

    菜上齐后徐光耀看了父亲一眼,徐伯钧笑道:“今日是你做东,以你为主。”

    徐光耀就高高兴兴举起酒杯:“婉卿,白小姐,欢迎来督军府做客,我先敬你们一杯。”

    三人跟着端起酒杯,婉卿嗔道:“太客气了光耀哥,什么敬不敬的,一起喝一杯就是了。”

    “婉卿,你在日本待了那么久,日餐西餐什么的一定都吃腻了,所以我安排了中菜,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快尝尝。”徐光耀果然不再见外,用公筷给沐婉卿夹了一块松鼠鳜鱼。

    “还有这个碧螺虾仁,昨天才从崇明运来的虾,很是新鲜。”

    眼见儿子眼里就只有沐婉卿一个,各种殷勤招待,把白秀珠冷落一旁,徐伯钧作为副主陪只能顶上:“这些都是苏州菜,白小姐可吃得惯吗?”

    白秀珠放下筷子温婉道:“北平有一个松鹤楼,专做苏州菜,我还挺喜欢的。”又道,“不过来上海后才发现,松鹤楼的菜是改良了的,好吃是好吃,却不算地道。”

    徐伯钧去北平时也去过松鹤楼,自然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笑道:“这就好比开在上海的北平饭馆,菜里自然也要放些糖才能经营得下去。”

    白秀珠抿唇一笑:“督军说得没错,南边儿不仅菜的口味偏甜,连这酒也甜津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比洋酒和白酒好喝多了。”说着她举起酒杯,“督军,我敬你一杯。”

    二两的杯子,她一口干掉了,徐伯钧阻止都来不及:“白小姐,黄酒再甜也是酒,虽然上头慢却后劲绵长,可不能当做饮料喝啊。”

    白秀珠见他一脸担心加不赞同的样子,心里便有了一种软绵绵的得意,骨子里的作劲儿又冒出来了,手撑着下巴看向离她最远的一道菜:“督军,那道菜是什么?太远了我够不到呢。”

    分明可以使唤旁边的佣人,她却偏要使唤这家里的男主人。

    徐伯钧虽不知她为何总有花样折腾他,但见她小模样娇得可爱,也不忍拂她的面子,起身撩袖用公筷给她夹了一个:“这是雪花蟹斗,上面是蛋清打发的,下面是蟹粉,也是一道苏系名菜,白小姐尝尝。”

    罢了,全当哄孩子了吧。

    谈笑间徐光耀又带了两杯酒,对昨天的事表达感谢和歉意。沐婉卿自然全不在意,直说不用放在心上,她也不全是为了他,再如此客气下次不敢来了,徐光耀果然打住。

    客人毕竟是两位小姐,酒能少喝还是少喝,以吃饭聊天为主。他早就计划好了今天的行程,吃完饭留两人午休,下午一起打网球,晚上再吃一顿西餐,听听新买的唱片跳个舞。

    沐婉卿小时候来惯的,有时候一住好几天,自然不介意留下午休,白秀珠当然更不想走。

    饭后佣人领着她们去客房休息,白秀珠丝毫不见外,换下衣服卸了妆倒头就睡。这一觉就到了两点多,起床后换上遣人回沐公馆拿来的运动服和网球拍,就去隔壁敲沐婉卿的门。

    两人的网球装是刚到上海时一起去商场买的,法国牌子,同款不同色。白秀珠白衣红裙,沐婉卿红衣白裙。扎着一样的高马尾,戴着一样的白色网球帽,穿着一样的网球鞋,一样的高挑修长青春靓丽。在这初春料峭的天气里,并肩走进球场时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徐光耀直接看傻了,人走到跟前都忘了起身迎一下。

    徐伯钧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笑着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