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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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徐伯钧与白秀珠的婚礼在徐公馆举行。因为两人订婚时是西式典礼,结婚时白秀珠便坚持要办中式婚礼。 她穿着三个绣娘绣了半年的龙凤呈祥嫁衣,梳了头绞了面,戴上珠光璀璨的凤冠,画了又白又红的新娘妆,等着徐伯钧来接她进门。 当白公馆外遥遥响起唢呐与锣鼓声时,白太太突然哭了起来:“秀珠啊,嫁了人就是大姑娘了,不能再任性了。不过徐伯钧要是欺负你,你也不用忍,一定要告诉哥哥和嫂嫂,白家定不叫他好过。” 虽然徐伯钧不可能会欺负她,但嫂嫂如此挂心自己,引得白秀珠眼眶也有些发热:“我知道的嫂子,别哭了,我一定好好过日子,不叫你们担心。” 沐婉卿也劝慰道:“嫂子放心吧,秀珠可不是受欺负的人。谁要敢给她委屈受,保管把督军府闹得天翻地覆。” 白秀珠乐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又不是母老虎。” 白太太见两个小姑娘无忧无虑的,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没结过婚,哪里能知道婚姻里那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委屈,很多争吵与别扭不是感情好就不会发生的。只是现在说这些难免煞风景,她们也听不进去,只能自己在心里既喜且忧。 待吉时到了,喜娘为白秀珠盖上盖头。白雄起背起她一步步朝门外走去,又在吵闹声中切切地叮嘱她:“meimei,哥哥与你嫂子没有孩子,一直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都说出了阁就是别家的人,但在咱们家不是,不论何时,白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徐伯钧若是对你不好,你只管回来,哥哥为你撑腰。” 本就被嫂嫂引得有些伤感,又听哥哥这样说,白秀珠一下哭了出来:“哥哥...” 喜娘和沐婉卿忙在旁边劝慰,好容易才叫她止住了眼泪。 门外徐伯钧已经带着徐远等十六个高大周正的迎亲男宾叫了几次门,文斗完了又武斗,红包撒出去无数,终于叫开了白公馆的大门。 开门的瞬间锣鼓齐鸣鞭炮喧天,无数烟花奢侈地在白日燃起。白雄起在烟雾弥漫中背着白秀珠走出门,将她送进轿子后对徐伯钧说:“督军,我今日便将唯一的meimei交予你了。她年纪小,被家里宠坏了,以后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督军多多包容。” 人逢喜事精神爽,徐伯钧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长袍和酒红色马褂,衬得他是肤白如玉儒雅俊美,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闻言他朝白雄起拱手:“舅兄放心,徐某能得秀珠陪伴,此生别无他求,定待她如珠如宝,不叫她受一丝委屈。” “好!”白雄起信不信的,反正事到如今也不可能不嫁,以后慢慢看吧。 他后退一步让出路,立刻有人高声叫道:“吉时到,起轿!” 徐伯钧再次拱手,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两列步兵开路,轿子紧随马后,后面跟锣鼓队和十六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亲兵。然后是白秀珠的嫁妆,一百零八抬,实打实的十里红妆。沐婉卿作为伴娘上了后面的汽车,还是谭玹霖开的。再往后是两辆装满喜钱和喜糖的军用卡车,最后两列骑兵压阵。 两家一个城东一个城南,离得不算近,看热闹的人自然不少。徐家却丝毫不怯,浩浩荡荡漫撒了一路的喜钱与喜糖,收获了数不清的吉祥祝福话。 又有婚礼前三天在徐公馆后门巷子搭了戏台,开了流水席。请了著名的庆喜班和芳竹社连唱七天七夜,要饭的来了都能坐席听戏。 此外还在外滩连放七夜烟花,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听说所有烟花都是从日本运来的,连点火的师傅都是日本人。看过的全都赞不绝口,说高高低低漫天都是,花样特别多,最大的一朵能映亮半个黄浦江。 上海有钱有地位的人多,却也没有这么大手笔娶妻的,更别说是续弦了。这场婚礼直被谈论了好几个月,往后谁结婚都要拿出来比较一番。 这下任谁都知道了,徐督军爱重新夫人,大张旗鼓珍而重之地娶回家,估计要天上的月亮都会想办法摘给她。 虽是中式婚礼,但现在一般都会做些简化,没有过去那么繁琐复杂。花轿在徐公馆大门前落下,喜娘带着白秀珠跨过火盆,便将红绸另一端交到新郎官手上。 白秀珠跟着徐伯钧穿过庭院走进客厅,这里已经改成了喜堂。徐伯钧的父亲前年去世了,母亲仍然健在,在越城老家跟着幺子生活,此时正坐在高位之上。 眼看儿子牵着新妇走进喜堂,徐老夫人的眼眶一下就湿了,她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这个死心眼的儿子续娶太太。 这些年她一想到长子就忍不住要掉泪,整天带着孩子在外提命奔波争功立业,回到家连个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当爹又当娘,掏心掏肺地给孩子养大了,却与他不是一条心,根本就是个小白眼狼。 眼看徐光耀是指望不上了,她就劝他找个太太,哪怕是个姨太太呢。日子还长着,总不能就这样孤寂一辈子。他却说一个人习惯了,怎么也不找。 徐老夫人为着这事看徐光耀都不顺眼,诚然那是她长孙,但奶奶疼孙子还不是因为那是儿子的血脉。一旦这孙子对儿子不孝顺,她还怎么喜欢得起来。 此时看着徐伯钧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徐老夫人拭掉眼角的泪,心里也为他高兴。这孩子从小志向远大,心思并不在男女情爱之上,娶滢娘时虽正值年少,却也是沉稳内敛的,何曾有过现在这样外露的喜悦欢畅。可见他是真的喜欢这位白家姑娘,不然也不能这样声势浩大地娶进门,生怕别人看不起她继室的身份。 从此她儿子身边也有个疼惜他陪伴他的人了,就冲这一点,她也感激这姑娘。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小姑娘若不是付出了许多,钧儿就算再喜欢她,也绝不会与她走到这一步。 虽然晚了点,但缘分一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对的人,或者遇上又错过了。儿子能遇上并把握住是他的幸运,往后有爱人相伴身侧,总算不用茕茕孑立了此一生了。 拜堂就在徐老夫人的无限欣慰无限感慨中结束了,两人起身前往新房,外面观礼的客人便在徐家人的招待下准备入席。 入了洞房,第一件事就是挑盖头。 白秀珠的盖头被挑开时,热闹的房间一下就安静了。 很快一个老家亲戚回过神来:“哎哟,我参加了那么多次婚礼,再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就是天上的仙女儿也就长这样了吧。”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把白秀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并不完全是奉承,是真没想到这新太太不仅身份贵重,竟还长的这么漂亮。难怪徐督军洁身自好那么多年,却在她身上破了道行。 白秀珠却通通没听见,眼中只有她拿着秤杆的新婚夫婿。酒红色绸缎极衬他的雪肤银发琥珀瞳,再加上眼中几乎溢出来的柔情,简直好看到了一个新高度,叫她挪不开眼。 徐伯钧何尝不是如此,他一直知道秀珠貌美,毕竟第一次见面就惊艳到了。但她一直偏爱自然清淡的妆容,没想到也如此适合这浓滟的新娘妆。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对视,看得旁边人都不好意思了。新嫁娘这样也就算了,怎么徐督军也老树开花似的。再想想他平时不苟言笑威严赫赫的样子,不是亲眼所见还真难以相信。 该走下一个流程了,喜娘却不敢出声,求救地看向沐婉卿。 这里也确实只有她敢打断这二人深情款款的凝望,她咳了一声:“徐伯伯,秀珠,该喝交杯酒了。” 见二人回神,喜娘忙将准备好的两杯酒端上。徐伯钧坐到白秀珠旁边,两人一人取一杯,双臂交缠仰头喝了下去。 此时二人距离极近,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白秀珠用视线描摹徐伯钧缱绻多情的眉眼,如水中月影,如天边疏云,风情万种不外如是。 见这两人又对上了,正好到这里流程也结束了,沐婉卿便带头离开洞房,其他人也很有眼力劲儿地跟上。 很快房间里只剩他二人,白秀珠抿唇一笑:“堂也拜了,洞房也入了,交杯酒也喝了,我们终于是夫妻了。” 徐伯钧拨开她额前一缕碎发:“累不累?” 白秀珠摇头:“还好,倒是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出去宴客。” 徐伯钧亲了亲她的额头:“嗯,这就要去了。等会儿我叫人送些吃的上来,你用一些,然后叫丫鬟服侍你卸妆更衣。”旧式婚礼规矩,新娘进了洞房就不能出去了,但如今也有许多改良的。只是徐伯钧不愿意她出去敬酒受累,就把这一项保留了。 白秀珠整了整徐伯钧的衣领,像个真正的大家太太一样关切嘱咐:“知道了,少喝些酒,我等你回来。” 本该是温馨一幕,徐伯钧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夫人,你这样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白秀珠大为羞恼:“好啊你,竟敢取笑我。既然你不喜欢温柔贤淑的,我就做个母老虎,天天扑你咬你吓唬你!”说着一下将他扑在床上,就要寻摸个地方咬上一口。 徐伯钧久未与她如此亲密了,从她回北平到订婚,两人一南一北只见了两面,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但订婚之后这半年,两人几乎日日相伴在一起,她却一反常态的端庄起来,再不像从前那样黏着他拥抱索吻了。 徐伯钧隐约能猜出她的想法,应该是从前他的态度不够坚定,秘密交往太没有安全感,她需要靠亲密接触来确定并增进两人的感情。后来订婚了,她心里就稳下来了,开始注意起大小姐的矜持和体面了。 不过这一口可不能叫她咬下去,口脂太红,万一哪里没擦干净客人会笑话她的:“夫人息怒...”正要说些什么哄她,却听有人敲门。 “督军,开席了。”徐远在外面提醒道。 徐伯钧便抱着她坐起来,在她rourou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我先下去了,没人敢灌我喝酒,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