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孫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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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孫策死了 當刺客用箭射穿他胸口那刻,孫策什麼都沒想,沒有恐懼,沒有痛苦。他從馬背跌到地上,穿過樹林內茂密的葉子看著那猛烈的太陽。空氣越漸稀薄,要大力喘息才能呼吸得了。 一,二,三......三個刺客上前把他圍住,眼皮有千斤重,只能費力睜開眼睛。其中一個刺客走到他身邊,擋住了照在他臉上的太陽,一把刀在眼前晃過,直刺他的心。 不是太痛,痛不過周瑜的背影。就在墮入黑暗前,他想到的還是那人的臉。再見了,或許再也不見。 孫策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府中一角,穿上喪服的下人來來往往,府中每角落都掛上白幡與白燈籠,可是誰也看不到他。他走到一個下人面前,那人卻對他視而不見,當他想用身擋住下人時,那人直直穿透他的身體走過。 低頭看了看雙手,是透明狀。他......他真的死了麼? 他此刻還鎮定地自嘲笑了笑,他從來不信鬼神,現在或許是上蒼讓他親身經歷來教訓他的自大和狂妄。 從沒有看過任何鬼神的書,也沒有聽過任何有關的事,軍中上下也不得談論亂神怪力,所以孫策也不知自己面對的是什麼狀況,前面還有什麼等著自己。 唇邊勾起一抺苦笑,那就見步走步吧,這是他做人的宗旨。對於自己的死,孫策說不上是悲哀或不甘,他樹敵太多也鋒芒過露,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的一天,故他已跟張昭交待身後事。 能死得那麼痛快,上天也對他不薄,孫策又勾起唇笑了。若要說出有什麼遺憾,或許就是沒再能見那人多一面,對他的最後記憶還是停留於那騎著馬走遠的背影。 魂魄在府中走著,走到生前常流連的長廊,兩旁的花兒不知府中已變了天,還開得繁盛,花香撲鼻。孫策停留了片刻,從前每天也匆匆走過,從沒有駐足欣賞,現在才知道,只要留心細看,到處也是柳暗花明。 身體穿過門,走進自己生前的房間,房間裡也是掛了白幡,走近他生前常躺的床,床上躺有個人。 孫策皺了皺眉,睡在死人的床上不覺晦氣麼。走到床邊坐著,孫權自然看不到他,只目光帶點散渙地看著橫樑。 與弟弟一同躺下,孫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與孫權躺在草地的日子,溫暖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他彷彿還嗅到那些青草味。孫權那時還不到六歲,躺在他身邊朝他笑著,天真又燦爛。 孫策想起那些日子,輕輕笑了。當時的他是那麼無憂無慮,還沒有經歷過戰事,父親還沒有戰死,還沒有遇上周瑜。 躺在身旁的孫權突然開口喃喃地說:「你把所有都交予我,可是......」一滴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流下:「我無時無刻也想把這一切都還你,我只想你回來。」 別過頭看著流著淚哽咽著的孫權,才發現眼前的弟弟與記憶中大有不同,他很久沒有正眼看他了。記憶中的弟弟也是好看,只是五官還沒有長開,他今兒長得清雅俊秀,應該已十八了吧。 他們二人在童年時曾親密無間,孫權是他的二弟,與託付於人的三弟四弟不同,孫權一直跟隨著他。他受過的苦,孫權也同樣受過,只是這個比他年輕七歲的弟弟從沒怨一句。他曾向張昭說,若日後他遭遇不測,江東一切就交予二弟孫權。 他也不知道為何最終二人會越漸疏離,或許戰禍連年,或許他有很多事要分神兼顧,分身不暇,又或許他眼裡只容了一人,為那人傾盡心力,對其他人視而不見。 定眼看著孫權,孫策突然想起,眼前人常在夜半時敲他書房門,為他送茶送吃,噓寒問暖,而他每次也是低頭看著兵書、地圖或書信,頭也不抬就讓人走了。 弟弟也不會說什麼,只是默默替他關好門,還會叮囑一句讓他注意身體。待手邊的茶涼後,孫策才想起弟弟來過。有些時候他半夜醒來,發現自己伏在案上睡著了,身上披上的是弟弟的披風。 對於孫權,他總覺有所虧欠,可是之後還是故態復萌,全然忽略他的關心。孫策嘆了口氣,現在才感歉疚,或許已太遲。 抬手想觸碰孫權的手,可是卻撲了個空。苦笑了一下,孫策輕輕地說:「權弟,好好照自己和娘親,江東也要交託於你,遇到什麼難題,找子布和公瑾,他們定會用心輔助你。」 看著弟弟清雅但滿佈淚痕的側臉微笑著說:「若來世還成兄弟,我定會珍惜。」 孫權還是流著淚,帶著點飲泣。孫策不明白他的死為何讓弟弟如此傷心,他只是個不稱職又冷漠的兄長。他很想像曾經那樣撫著孫權的頭髮安慰他,但低頭看著半透明的手,只能默然放下手。 心很難受也看不下去,站起來就離開床邊。就在他穿過房門離開時,他彷彿聽到孫權說:「哥,我很想你。」 孫策又嘆了口氣。人死並不可怕,最難受的是看著留下的人受苦。 他也去見過妻子大喬,美麗的臉龐憔悴了不少。二人雖則有名無實,每晚分房而睡,相處更像兄妹,但他真心真意從心底疼惜她。他曾與她吐露不可告人的心事,她的手溫柔地撫著他的髮,抹去他眼角的淚。她美麗賢慧,溫柔可人,只是她再好也不是他鍾愛之人。 他當初娶大喬也是應周瑜要求;周瑜對小喬一見傾心,但小喬卻不願先比大喬出嫁,而大喬亦表明非孫策不可。孫策喜歡那個人,喜歡得凡是他的要求都會應允,只是苦了大喬。 愛情是如此盲目,喜歡上一個人是如此卑微不堪。他苦,大喬也苦。若他可再選擇,他決不會拖她到這淌渾水。 在四周漫無目的走著,孫策才想起現時軍中應群龍無首,亂作一團,不過他信任張昭,知他定會在此時穩定軍心。 想起張昭,就無可避免想到周瑜。那個人為逃避他,寧願遠走巴丘。孫策早已沒有期待,只望周瑜能念舊情,盡心盡力輔助二弟。 周瑜也應已得知他已死的消息,而他們也算得上是總角之交,也是他義弟,應會趕回來處理喪事。在周瑜轉身遠走一刻,他的心已死,但還是想貪看他多一眼。 或許只有解開執念,才能離開塵世。周瑜是他一生的執念。 孫策還是走到生前常流連的軍營去,那裡也是掛滿了白燈籠和白幡,氣氛一片蕭瑟。士卒們也一切如常,有些在練武,有些在搬運物資,只是臉上一片哀傷。 他這生人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受士卒下級愛戴信任,所以他們才願意跟著他南征北討,他的死對他們應多少有些打擊。 放眼看過去,是一個不高的小山丘,山丘中的涼亭有一個身影。平日英挺的身影如今帶著點落寞。孫策嘆了口氣,就走了上去。 他在涼亭外站著良久才走過去坐在那人對面。孫策抬眼看著太史慈,而後者只低頭看著手上的兜鍪細細地撫摸著。那兜鍪是當日神亭一戰太史慈從他頭上奪去。 他與太史慈常在這裡喝酒,眺望著一大片軍營。二人無所不談,但很多時候都是孫策在說話,太史慈在聽。 昔日的敵人成了好友知己,惺惺相惜,一見如故。自招攬太史慈於麾下後,他們就常在一起切磋交流,孫策教他埋身搏擊術,太史慈教他射箭,二人一起南征北討。 在戰場上,每每轉身總看到太史慈在他身後,那黑白分明的眼流露出堅定的光芒,總讓人莫名心安。 如果世上只有一人可信,那就是太史慈,這個木訥但忠厚的男人。孫策一直很慶幸能得太史慈這知己。 一向堅毅的男人如今卻緊抿著唇,摸著他的兜鍪,眼裡有些光芒在打轉。孫策的心有些軟,有說不出的難過。他從未看過太史慈面上有太多表情,只有自己對他笑時,他才會輕輕彎彎嘴角。 「子義,人總有一死,你莫要太傷心。」孫策輕輕說,也不管太史慈是否會聽到,只是這次沒有觸碰他的手,因為知道是徒勞無功。 「我把權弟和江東交託於你,望你能盡心輔助權弟。我孫伯符一生做得最正確也最慶幸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能得你為大將,也得你成知己,我此生無憾。子義,保重。我們會在另一邊再見,但還是不要太早相見。」 這番說話太史慈當然聽不到,就在孫策轉身離去時,就聽到太史慈開口:「孫策大人......伯符......」孫策停下腳步,扭頭看著太史慈。 儘管太史慈與他份屬好友,他也從來只稱他做孫策大人,說道禮不可廢,有些事不得逾矩。 「其實我一直也......喜歡你......」太史慈輕輕地說著,聲音帶著點哽咽。孫策瞪大眼震驚地看著太史慈,費力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太史慈又再說:「我......一直也愛著你……」 一滴淚滴在那兜鍪,也落在孫策的心,泛起了陣陣波瀾。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