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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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北山原路而返,没想到天气越来越阴沉,走了一半路就飘起了雨点,等到了大槐树下,已经连绵成一场不停歇的山间小雨。虽然门还是虚掩着,淋着雨的董北山却没有径直推门而入,而是站在门口,喊着,“诶,诶。” 在屋里包包子的青萝听见了有人喊她,也没撑伞跑去门口,叉着腰说,“叫什么?叫得和个大鹅一样。” 董北山不计较地笑笑,“小meimei,我把东西忘在这里了,一把扇子,你能拿给我吗?” 青萝转了转眼睛,先问,“你是姓董吗?草字头的那个董?你来拿扇子?” 董北山颇有耐心说,“我是姓董,你能把扇子拿给我吗,扇面上是两颗树。” 没想到,青萝开了门,“你进来吧。”见董北山没动作,青萝竟主动拉着董北山的手说,“你进来呀,我做了地软包子,你吃不吃。” 董北山虽诧异刚才恶狠狠的小野狼怎么这一刻就跟自己熟络起来了,也不想对这个女孩表示出的好意回以冷漠,而是任凭她拉着进了屋子里。董北山环顾着房间,虽然简陋但基本的家具都在,很像他本家表哥在农村的房子,只不过更低窄一些,也没有垒好的炕。山间晨夜雾气都重,真难为这女孩儿怎么过得了日子。若是这样的钉子户摊在他头上他一定焦头烂额,但现在是在七宝的地盘上,他一个外人就有闲心感慨一句民生多艰了。 “你坐呀。”青萝给董北山让了个座儿,然后去锅里拿蒸好的包子,董北山怕刚出锅的水汽烫到女孩的手,站起来帮忙,主动端着盘子。 青萝没把董北山当外人,捧着热包子咬了一口问董北山,“你怎么不吃呀,地软包子很香的。” 包子热气腾腾,锅里的小米粥稀汤寡水。董北山不知道青萝喜欢喝米汤,还想当然地以为她只能吃得起这种东西。董北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身世,心下叹息,有些动容地问,“小姑娘,你真的一个人住这儿吗?你家里人呢?” 青萝眨巴眨巴了眼睛,又咬了一口黄瓜说,“我一个人住呀,我的婆婆和爷爷他们捡到我,我们一起住在这里,然后他们前几年就是病逝了嘛,还是村长帮着我送走的婆婆和爷爷。”怕董北山搞不清楚,青萝又补充,“原来那个村长,不是刚才那个狗腿子。” 听了青萝的话,董北山也对面前女孩的身世猜到了大概,终南山脚下的弃婴被在这里修道隐居的老人抚养,现在老人们去世,于是一个人生活。 “吃呀吃呀。”青萝看董北山拿着地软包子不吃,又去让他。 董北山咬了一口,果然很香,青萝看他吃下肚,也笑着说,“这是地软,是不是很香?我叫青萝哦,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呢。” “青萝?”董北山重复。 “青就是青,萝是…”一时找不到组词,青萝指了指花盆里养的一株女萝,说,“喏,那就是我。” 董北山明白了青萝就是青萝,是一株长在山间的自在小草,可现在她却浑然不知自己所处的危险处境,董北山思索了一下措辞,开口道,“之后你怎么办呢?你有什么想法吗?或者有人能来帮你吗?那个村长还有刚才来的几个人他们想……” 正当董北山想着如何把刘嘉毓邓斐的拆建计划说的不那么触目惊心,青萝却放下手里的包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说,“你有钱吗?” “我有。”董北山以为青萝是想要些钱救急,可青萝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吃一惊,“你有的话,我把这里卖给你啊,多少钱都行,这就是你的了,你和他们几个说。” 董北山不解,刚才女孩还在勇敢无畏捍卫自己的家园,怎么如今就愿意卖了,莫非要坐地起价?还是设了个圈套?可看着女孩一脸纯真,董北山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直接问了她:“你把这里卖给我,那你呢,那你怎么生活呢?” “我跟着你啊。”青萝理直气壮地说,又补充道,“爱吃地软包子的不会是坏人。” “跟着我?”董北山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怎么会有小女孩仅仅两面之缘就要跟着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再一看她纯真无辜的眼睛,董北山都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个坏人,这小女孩可要怎么办? 青萝很自然地说:“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意识到董北山的不解和犹豫,青萝也不强迫,擦干净了手,去拿被另一块手绢包好的扇子递给他,“你的扇子,雨应该停了,你一会儿下山的时候挽一下裤脚,不要沾到泥。” 董北山出门之前,青萝又拉着他的手,说,”如果愿意买这里,也愿意让我跟着你走,明天就来找我,我等你。”当下,董北山不知如何作答,又惦念着不是善茬的村长,嘱咐女孩,“你晚上把门锁好,千万锁好。” 看着青萝懵懵懂懂的样子,董北山肚里叹了口气,又回到车上,向司机问了村长家住哪儿。司机是七宝的人,对这些熟得很。载着董北山往镇上跑了一趟,找到村长,告诫他不要动青萝家的房子,一切等明天再说。 回了西安,又是大摆筵宴,坐席的人都默契地对于终南山下发生的不愉快闭口不谈,董北山姗姗来迟,东家刘嘉毓也没生气,只是问他什么扇子那么宝贝。董北山把扇面打开给他指,这是儿子百天的时候按的手印,上面是老师给画的松柏常青。 刘嘉毓看了一眼,语气里稍有些艳羡说,“松柏好,栋梁之才,都是你们董家的栋梁之才呀。”董北山回敬了一杯酒,说,你还年轻,还愁没孩子? 宴席上虽摆满了山珍海味,但董北山味同嚼蜡,只是迎合场面动了几筷子,这些用料奢靡极费心思的佳肴,此刻竟比不上终南山的小丫头包的几个野菜包子。董北山忖度着青萝的提议,其实他不便身边带着个女孩,可他又想着青萝孤身一人的处境和七宝的雷霆手腕,做下了决定,大不了就带回农村给本家的表哥表嫂去养着,也算是给自己攒点善缘。 于是,他提了一杯酒,去和刘嘉毓讲明了,“刚刚拿扇子的时候,那小姑娘说了自己的苦衷。嗨,就是补偿款扣得太狠,要不然人家也不能急了。”董北山没提他们七宝补偿款下发中间层层扒皮的烂事儿,只说愿意把钱补给女孩,就当大事化小,而且那个槐树也好几百年了,估计是有点灵性,不如就把树和院子都留着,只是稍加改造,古朴天然嘛。刘嘉毓想着他也没什么损失,虽然被女孩顶撞了,但不过是个野丫头,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也罢了。 等第二天董北山自己要了辆车去接青萝的时候,青萝早就提着自己的小包裹在大槐树下等董北山了。小包裹瘪瘪的,也就装了几件衣服,和一个婆婆爷爷小时候给她做的宝葫芦。 青萝见了董北山就是有几分莫名的亲切,主动拉着董北山的手。跟着前来的司机想要接过她手里的包裹,青萝戒备地把包裹和自己都往董北山身边藏。 董北山耐心地教育她:“人家是好意帮你拿,怕你累着。”青萝摇摇头:“我不累,我力气很大的。”董北山又问,“家里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我们在西安可就待半天,明天下午就去关外了。”青萝略带遗憾的说,“有个冬瓜,哎呀本来想烧汤的,算了,让隔壁村里的那个姨姨过来捡走吧。” 董北山让司机先行,自己就这样拉着女孩的手,两个人走在终南山间的小路上。今日一改昨日的阴云密布,天上放了晴,浓云的影子在大地上缓缓流淌过去,青萝絮絮叨叨地说,“我早上起来先去看了婆婆和爷爷,给他们烧了纸钱磕了头,和他们说我要和你走,然后…”从自己的随身的布袋挎包里摸出一个野果儿递到董北山嘴边,“婆婆和爷爷给你吃的。” 董北山张嘴咬了一口,说,替我谢谢你婆婆爷爷,很甜。 在坐飞机飞往东北的时候,董北山怕青萝没坐过飞机恐高,正准备安抚她,没想到青萝在自己的头等舱包厢里看着窗外的云层,津津有味,更是拿着小勺挖着空姐送来的哈根达斯太妃糖口味的冰淇淋。 西安飞哈尔滨只需要三个小时,可青萝已经埋头吃了五份冰淇淋球儿,还是因为飞机要降落,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下了飞机,青萝一不怯场二不扭捏,依旧大大方方牵着董北山的手,不管来接机的手下或随从各自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着她。 青萝坐在劳斯莱斯幻影的车后座,悄悄趴在董北山耳边讲了一件事情,“我小时候和婆婆和爷爷说,我要一辈子和婆婆爷爷在大槐树下,捡地软摘果子炖冬瓜,但是我婆婆说,不行,她说我要去别的地方生活。” 青萝靠着董北山的肩膀,紧紧握着董北山的手,继续讲,“我就问婆婆,我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呀?” “婆婆就对我说,千里戴草帽,下雨找折扇,东北野狼王,养好青萝草。” 董北山的眼睛亮了,原来冥冥之中,一切皆是因缘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