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琼花宴、陆城清水

    转眼间，这天下至尊的位置，阎璃已坐了四年有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于此太平盛世，这天子之位，虽是庸才也做得的，更何况阎璃身为嫡子，自幼便被当作皇家的继承人培养，帝王该有的，他一样不差，文武百官，对这位年轻的帝王也无一不是心悦诚服。

    又是三月初三的上巳节，照例是要赐宴群臣、宗室，人称其为琼花宴。

    这种皇家宴饮数不胜数，无论是朝臣，宗亲，抑或是阎璃本人，也早已没了新鲜感，权当放松而已。

    有玉京在，倒也不无聊，反而……有点吵闹了。

    “皇兄啊，你可知近来那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玉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八卦科普。阎璃无奈揉揉额角。这种闺阁间风月韵事，他实在是不感兴趣，再说了，他若是想知道，那浮光、掠影二人，半天便能将京城大小传闻搜遍，估计能填满他的御书房。

    也不好拂了皇妹的兴致，阎璃装出一副在听的样子，实则是将目光投向众人。

    他喜欢这种时刻，虽是在众人面前，却难得地不是所有人关注的主角，少见地做个看客，冷眼看着殿内欢饮。

    上官子华最讨厌宴会。身为殿阁大学士，清流之首，天下文人心中的榜样，这种场合，他要应付的人，比讲学时来听课的学生都多。偏偏他是没法冷下脸来。文人都好面子，别人要那被上位者宽待的面子，他上官子华也得要这礼贤下士的面子，这时候他才有点羡慕起陆城来了，武将之首，也不必在意这些什么有礼无礼的虚名，只需冷冷瞥过一眼，对方就默默把举起的酒杯收回去了。

    阎璃当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每次宴饮，上官学士的处境都煞是有趣，明明那笑不达眼底的模样已然将不耐烦三字写在脸上，身旁人却仍巴结得忙，恐怕上官学士心里，也是骂个不停吧。

    目光流转，不禁便转到陆城身上。阎璃嘴角笑意敛去，连眨几下眼把目光收回，盯着酒杯不语。

    “皇兄？”玉京停住话头，“怎么了？”

    “无事。”阎璃起身，这动作也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朕出去走走。”

    宋辞也连忙起身，虽是收到了“你们不必跟来”的命令，仍是又踏出去一步，阎璃冷冷回看一眼，宋辞忙行礼：“奴遵命……”只好看着皇帝独自离开。琼花宴设在皇宫之中，想是遇不到什么突发状况的。

    清宴殿内，仍是一派欢庆祥和景象。

    世上能得陆若离笑脸的男子，怕是只有两人，一是阎璃，二是她的父亲陆城。

    身为皇后，一国之母，陆若离知道，她这后半生，必是只能系在这深宫之中了；正因如此，这与亲人相见的机会，才显得更为难得。

    “父亲别担心了，离儿都说了，圣上待离儿很好。”陆若离嘴角噙着笑，望向父亲的眼神里有一分心疼。几个月不见，父亲的白发好像又多了几丝。

    陆城又何尝不心疼自己这个女儿。若离生在将门陆家，从小便是在蜜罐子里长大，如今为了家族，也只好入宫，三千佳丽，共侍一夫。幸而是做了皇后……可想到这，陆城又要叹气了。

    听若离的描述，皇帝尊她敬她，只因她是皇后罢了，至于帝后情谊，那是半分都没有的；不光她如此，后宫佳人众多，阎璃也是半点都不上心，嘉奖封赏，乃至位份升迁，都全凭陆若离一人做主。

    陆城想不明白，他觉得白慎行和上官子华二人也想不明白。帝王择后，若无情分，那就全凭利益了。白家已是天子外家，他陆家又有世袭的爵位，世家将门清流三足鼎立，可这上官家的女儿只封了妃。也算这上官老狗吃错药了，送进宫的不过是个不受宠的次嫡女，脸皮也够厚，换成别人，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总而言之，这清流的权柄，是越发小了。

    陆城沉思不语，陆若离知道他是又在寻思朝堂那些事了，拽拽父亲衣袖，轻声道：“上巳节历有踏春习俗，今日圣上特许朝臣可入御花园游玩赏春，机会难得，不如父亲陪离儿散散心吧。”说完也不管陆城同不同意，硬是把他拽出了殿。

    天色欲晚，墨云漫天，压得人心头不舒服。父女二人走在御花园内，陆若离忽地想到近日新绣的那几只荷包来，说要取来托父亲送到家去。让身边婢女回去一趟就行了。陆城是这么说的，可陆若离倔劲上来了，非要亲自回去。后妃住所，陆城是没资格进的，父女间的独处，变成了他一人在御花园漫无目的瞎逛。

    老天爷也觉得这样太无聊，没预兆地，大雨倾盆而下，待陆城跑到最近的凉亭，已然全身湿透了。

    记得若离走时，身边侍从是带了伞的，可这雨是如此大……迈进凉亭那瞬，陆城还想着自家乖女，可下一刻，这些东西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他看见阎璃正伏在石桌上熟睡。睡梦里阎璃也轻蹙着眉，帝王难做啊，不知是忧心何事？安睡也成难得的休憩了。

    可这样睡，待醒来时腰背都要酸痛了。陆城走上前，寻思把阎璃移到旁边凉亭坐板上去。

    一靠近阎璃，先是闻到皇家独有的上等龙涎香的香气，随后又扑鼻而来一股子厚重的酒气。也不知喝了多少。陆城想着，弯腰把阎璃横抱起来。

    ……天下最尴尬之事莫过于此。

    “陆太尉这是要带朕去哪……”陆城吓得差点把阎璃扔出去。从石桌到坐板撑死三步路，谁能想到阎璃竟偏偏这时候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