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至

    1932年初春，西北某省会城市，车水马龙的火车站前，一名身穿月白短袄藏青色长马夹的女子站在街边唱戏。

    “都知道，想当年，混沌初分不计年，天连水水连天。

    天也不像天模样，锯齿狼牙一样般，如来佛祖奥妙广，练口轻气把天漫。

    西北玄天拉一空，女娲炼石粘补天，南方就用石头垒，北方就用冰沙掩。

    南方热北方寒，不冷不热属中原……”

    唱戏女子手里打着一副甩子，再无其他乐器伴奏，简单的打击乐器下更显嗓音优美、板头精准，不一会周围便集结了大批观众，叫好声不绝于耳。

    人群外侧，一个白净美丽的女孩踮脚向里面张望，身边一位高大笔直的男人不时用凌厉的目光肃清左右，使得女孩方圆一米内无人敢站。

    “商小姐，春天的风招人不招水，你穿的单薄，万一冻着了我没法向军座交代，咱走吧。”男子对兴致勃勃的女孩说。

    “我不冷。”女孩垫脚往人群里面看，想不到一下火车就能听到这么好的戏，要不是身边的男人拦着，她真想到里面看。

    “冷的。”男人和煦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凉意，侧身移到女孩面前，高大的身材挡住女孩向往的目光，微微上挑的眼睛犹如一只扑食的饿狼，目中尽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女孩退了一步，抱住露在外面的小臂，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在他的逼视下，她的确冷了。

    嗜血食rou的军人哪是她一个小女生可以招架的，稍微严肃一些已经叫她害怕。

    “走吧，商小姐。”男人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姿态。

    女孩咬咬唇，转身往街边停着的黑色轿车走去。

    看出女孩心情不好，男人无奈的勾勾嘴角，摆手叫来走街卖酸奶&039;子的小贩，挑一瓶包起来，准备用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哄哄未来大嫂。

    黑色轿车缓缓行驶，女孩盯着刚刚听戏的地方，听着影影绰绰传来悠扬曲调，小声感叹，“真好听。”

    “这是蹦蹦戏。”副驾驶上的男人转身递过奶瓶，“是东北的地方戏，商小姐自小便从东北出来了，听的少自然觉得新鲜。”

    “林副官叫我小妹就好。”女孩双手接过男人递过来的善意，有礼貌的说。

    男人笑着点头，“好的，小妹。”

    男人觉得叫她小妹没什么不妥，一是他年长她几岁，在大哥没娶之前她的确只是meimei，二是她的名字确实就叫商小妹。

    早就听闻商洪亦虽博学但却迂腐，竟然相信歪名好养活的理论，给如此灵动可人的小女儿取这样粗简的名字，看来大女儿夭折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

    “你也别再叫我副官，叫我林森就好。”男人礼尚往来。

    商小妹笑笑，“好的，森哥哥。”毕竟是有军职战功在身的人物，她怎能直呼其名，更何况林森身份特殊，在外只是一名副官，实则是未来丈夫的异姓兄弟，此时叫他一声哥哥是应该的。

    林森暗忖，商家小姐倒还懂规矩，大哥也省了一些调教的功夫。

    短暂交流后恢复安静，汽车缓缓穿过闹市区，开上一条宽敞平摊的路，路两旁是一栋栋整洁的青灰色小楼，精致的建筑昭示住在这里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道路的尽头，高耸的杨树之中有一栋独栋小楼，那是整条街最高的建筑物，深青色砖瓦砌墙盖下无比的庄严肃静，另另的霸气凌然。

    商小妹猜测这就是军座府了，只有最高统治者才有资格住最高的位置，道理等同于动物园中的猴群…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自己竟然将国内最年轻的中将军官、鼎鼎大名的新晋“西北&039;王”邢昼比喻成猴子，被父亲知道又会训她顽皮跳脱了，父亲可是最重视礼教传统的了。

    汽车继续行驶，绕过正门的影壁向旁边的胡同拐去，顺着高耸的院墙直开，一座白色的欧式小洋楼赫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汽车停在洋楼门前，林森下车给商小妹开车门，轻声道，“到家了，下车吧。”

    商小妹在座位上踌躇着，黑色小皮鞋里的脚趾缩成一颗小rou球，她确定这座小洋楼不是邢昼的家，像他那样浑身硬邦邦的男人怎么可能住这么女气的房子，不远万里跑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他，结果连门都不让她进是什么意思？

    “我一个人的家吗？”商小妹艰难开口，如果林森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现在立刻启程回北平。

    林森撑着车门弯腰，用和煦的语气哄着车里快要哭出来的女孩，“军座府在隔壁，部队刚刚驻扎，军务千条万绪，府里每天都要开会到深夜，领兵打仗的都是些男人，军座怕你不方便，暂时安排你住在这里。”

    商小妹心中的愤怒与委屈瞬间殆尽，对许久未见的未婚夫又多了几分好感，他果然如儿时记忆般踏实可靠，她没来错。

    心中大石头落地，商小妹欣然下车参观自己的临时住所。

    因为通体雪白，小洋楼被当地人称为“白楼”，整栋建筑分为地上两层半地下一层，前后各有一片小花园，只不过春寒料峭下没有一朵花，光秃秃的略显凄静。

    白楼半地下是储物间，一层是客厅、餐厅和一个小小的舞厅，二层有几间卧室和一个宽敞的书房，楼外院内不起眼的位置还有几间小房，分别是厨房和下人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装饰奢华物品精致。这是商小妹对白楼的观后感。

    “缺什么告诉我，我让人置备。”林森对商小妹说。

    “暂时没有。”连梳妆台上的香粉头油都为她准备了，还能缺什么呢。

    商小妹不认为日理万机的邢军座有闲工夫安置她的吃穿用度，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林森安排的，他果然如外界所传那样面面俱到。

    “想到随时告诉我。”林森说，“你先休息，我让下人给你烧水洗漱一下。”

    “等等。”商小妹叫住林森，看着他帅气白净的脸欲言又止，渐渐的红了脸颊。

    林森了然于胸，笑着说，“军座忙完会来看你的。”

    “哦。”商小妹低着头转身跑上二楼。

    看着商小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林森收起和煦的笑，眼中尽是冷冽的精光，大哥一贯冷漠严厉，他由衷希望这位单纯的商家小姐一直恪守规矩，否则在大哥身边的日子怕是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