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曼珠沙华

    青年拥着她，直接踏上了九层大殿外的栏杆。

    清枝一顿，来不及发问便被骤然失重的感觉遏住，她身心一惊，刚要下意识唤出灵剑，却被青年冰凉的手心握住。

    “阿枝。”他温和的轻唤穿过疾驰的风，轻柔的在她耳畔响起，丝毫没有被周围凌厉的冷风击散。

    清枝咬紧下唇，克制不住的心跳，却相信他，没有动作。

    周围的一切如幻影般后退，被揽入怀中的少女只能看见天际边那轮冥月——漆黑的、却在散发着不可思议的白光。

    长生大殿、千丈罗山、阴森地狱都在二人身后退去，连带着萦绕周身的森森鬼气都淡去不少，随之是极浅极淡的，一股极弱幽微的香味。

    青年轻轻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

    清枝这才看清，适才在鬼界之巅、罗山之顶看见的那片红色，居然是——花！

    二人并肩站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面前是汹涌不止的三途川，而绵延百里的河岸之上，曼珠沙华倾满大地，鲜红如血。

    暮色天际、冥月暗芒，红花艳蕊、血黄长河。

    少女看着漫山遍野的冥界之花，神色怔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小步，飘若流云的裙袂立刻被脚边的红花悄然勾起。

    她动了下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本就清透的眼眸此刻更是亮的发光，辉映出满地赤红。

    幽微的青光从猩红花丛中缓缓浮起，明明鬼气阴森、河川汹涌，却交织出诡异艳丽的绝美。

    何白渊微笑着俯下身，黛青的衣摆垂落在地，他伸出雪白的指尖，轻轻折下一只。

    “这是鬼界唯一能生长的花。”本就冷白的手指在鲜红的花瓣衬托下更显得如霜如雪，他轻轻捻了下，那株花便在他指尖悠悠转了个圈。

    “亦是接引之花，能唤醒死者生前记忆。”

    清枝怔愣着从他手中接过，看着鲜艳如血的花枝，神色怔怔。

    “因为鲜红如火，此间又名‘火照之路’。”青年看着眼前红花铺成的大道，柔声道。

    少女垂着眼，看着手中赤红，抿唇：“我听说，此花‘花叶不相见’。”

    何白渊轻柔的笑了声，小心的伸出手，在不曾碰到少女的脸颊下，将她被吹乱的头发理到耳后：“很可惜，这花并没有什么悲恋，生来便是如此。”

    “但若说过往旧事，也不是没有。”他看着脚边的红花，温声，“不远处便是孟婆庄，饮下茶汤，前尘既忘，而过往种种便化成此花。”

    “孟婆庄？”清枝想起那位泰媪。

    “就是你遇见的那位泰媪。”何白渊显然对她进了鬼界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

    见状，少女不禁又垂落眼帘，连带着握着红花的手也缓缓垂下。

    青年却恍若未觉，温和问询：“阿枝来时还未到时辰，如今可要去看看？”

    清枝被他牵着手往前走去，临行时不知为何，捏着花枝的手指忽然一空，她便眼睁睁看着那株曼珠沙华从手中消散，随即化作红光点点，隐入此番天地，再寻不见。

    她震惊的回头，还不曾开口，就听见青年温润的嗓音：“此花离不开三途川，不必强留。”

    一路向前，在渐渐散去的锦绣红花中，忽然突兀至极的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朱栏石砌，画栋雕梁，其中穿行诸多姝丽侍女与俊美少年，皆言笑晏晏、挥袖香风。

    殿中更有数位魂魄，若隐若现。

    察觉不对，少女顿了下，静下心重新又看了一眼，华屋雕墙瞬间消失，变成荒郊一片，而适才的侍女少年，也化作寸寸白骨骷髅，个个手中都端着一碗浑浊茶汤。

    大厦如梦，过往如烟，瞬间消散。

    不等清枝愣诧，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泰媪参见大帝。”

    后头是一身红衣的美貌女子，没有之前的闲散，而是恭恭敬敬的朝着少女身旁的青年端正下跪。

    清枝下意识侧身避开这位泰媪的行礼。

    “无须多礼。”如果忽视青年周遭的鬼气，他和煦的宛若春风。

    泰媪起身，看见清枝时有些诧异的眨了下眼，却绽出笑意：“适才有生魂返回人界，小姑娘怕是得偿所愿了？”

    少女点头，立刻拱手：“是，还要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姑娘客气了，何况要谢也不该谢我。”泰媪看着她笑，“我不过是遵循大帝之意罢了。”

    少女听出她言下之意，许是何白渊下了令她才出手相助，于是抿唇抬眼看了看一旁笑意不改的青年，才又看向红衣鬼差，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会记得的。”

    见面前的修士面皮薄的很，泰媪忍不住起了狭促的心思，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近一步：“前段时间见三途川的红花开遍，我还心有疑惑，今日才知道为何。”

    清枝没听懂，便呆呆的顺着她的话：“为何？”

    红衣绝色女子掩唇而笑：“我也不知道，怕是要问大帝，为何这百年花开、百年花落的曼珠沙华偏生在此时开了？”

    少女虽然依旧不解，但见泰媪神色也知道她是在打趣，莫名其妙的脸上有些热意，勉强应下：“阁下还有公事，晚辈就不打搅了。”

    一直到看不见孟婆庄后，清枝才停下，看了看一旁气定神闲的青年，小声开口：“适才那位泰媪，是什么意思？”

    何白渊低下头，仿佛不解的问道：“什么？”

    “就是她说的花开，是、是什么意思？”清枝总觉得那位女子话中有话。

    青年脸上噙着淡淡笑意：“许是她记错了吧，离上次花开说不定已经百年有余。”

    “当真？”何清枝不信，凑到他面前皱眉。

    何白渊忍俊不禁的轻笑了声，刚要习惯的抬手去摸小姑娘的头顶，想到自己的鬼神之体，笑意一淡，语气呢喃：“说不定呢。”

    清枝见他垂下的手，下意识伸出手去握住。

    冰凉的手被少女温热裹住，清枝被冰的一顿，而青年亦是仿佛被烫到一般愣住。

    “哥哥，你似乎瞒着我很多事。”少女正色看着他，双手牢牢笼住他的手，“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

    察觉到她并非说笑，何白渊笑意散了下，二人之间有些僵持，最后还是青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可眉眼间依旧温柔。

    “不过是外人随口一说，你怎么就这么放在心上？”青年摇摇头，“三途川曼珠沙华，百年花开、百年叶落乃是鬼界定律，只不过可随我意动罢了。”

    清枝抬眼：“那她说——”

    何白渊微微俯身，双目注视着她：“非要我承认、是为你而开的吗？”

    少女心头忽而一悸，下意识屏住呼吸。

    青年含着笑，一点点凑近她，直到漆黑眼底倒映出她的模样：“是，此时这数百里的红花，提前十数年，尽是为你而开。”

    清枝睁大眼睛，伴随着他的话，心头震动，她脑子一空。

    “这，这合乎礼数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何白渊听了后低眉轻笑一声，爱怜又温和：“别说提前十年，便是长开不败，也丝毫无碍。”酆都之主，便是这鬼界的律例礼数。

    清枝心头既酸又涩、既欢又喜。

    在二人近到咫尺、呼吸相闻时，少女从满怀缱绻中挣脱出来，将心头的芥蒂再一次问了出来。

    “既然如此，哥哥为何......”

    “不曾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