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风雨尘缘

    痛。

    痛彻心扉。

    自内而外，每一寸骨血、每一寸肌肤都在奋力叫嚣着，仿佛从头到脚都在被烈火焚烧一般，片刻不得安宁。

    就在昏天黑地的痛楚中，在战栗不已的饮泣声中，一点青绿自天降下，如久旱甘霖，洒在少女被毒火焚烧至枯萎的灵脉中。

    那点翠色，将她浑身上下的伤口尽数滋养，甚至包括她被洞穿的小腹丹田。

    随即一股若有若无的灵气，无比细心、无比缓慢的，将她被捅穿搅碎到不成样子的元婴内丹，一点点重新拼成那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

    周遭静谧、连呼吸都听不见。

    只有那股灵气始终不厌其烦的，将少女血rou模糊的元婴碎片一点一滴搜罗起来，动作细微到几乎在颤抖。

    无边无际的痛意过去后，修士又陷入漫漫黑暗。

    归墟近来发生了好几桩大事，大到散在各地的妖怪都有所耳闻。

    首先是几个月前的赤狐一脉图谋不轨，被归墟的九尾灭了族；随后前几天又查出来，归墟六妖之一的豹魁居然勾连赤狐遗脉、对那位九尾不敬，最后失了一条胳膊不说，六妖之一的名号也是名存实亡；最后便是归墟无垠海之乱了。

    无垠海与之前的小打小闹可不同，据说九尾大人经年与赤蛟王分庭抗礼，早就有一家独大之意，于是便携了一位人修前去归墟海上挑衅，引那海中霸王赤蛟王现身。

    最终一人一妖，将无垠海中的大半妖物尽数斩杀，那赤蛟王更是被扒皮抽筋，放在不坠日轮下暴晒。

    此战惨烈，据说事后万妖之血染红了大半个无垠海，即使过了十日，归墟水依旧还带着血色。

    自此，妖界之中，无不以九尾狐妖为马首是瞻。

    也有好事者曾暗自揣度过那人修的身份：居然能与绥桑一同灭了无垠海万妖，众多人族修士中，唯有那位凌华尊上才有这等实力，难道是他？

    可惜关于人修身份的流言，居然半个字也没从归墟传出，众妖只能憾然摇头。

    归墟中，虎妖妙姬翘首看着洞府正东方的桃花岭，兴致恹恹的捏着薄袖；她身旁坐着金鹏赤霄，一双赤金的眼眸有意无意的注视着身旁的妙姬；桌边的第三人便是畏畏缩缩的黄老仙儿，正捏着自己的八字胡吃着rou，绿豆眼泛着精光。

    雀妖云歌一向自命清高，自然不会来虎妖的私宴；而豹魁伤势太重，现在又配不上归墟六妖的名号，所以也不在座。

    “......自从十日前回来后，就再也没出过桃花岭。”虎妖皱眉叹了口气，神色低落。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人又没受伤！”黄老仙儿嘬了口酒，满足的放下筷子，“想必是一个人在行宫偷着乐吧，嘿，妖族可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儿呢！如今万妖归心，真是快意。”

    近日九尾狐妖的名号传彻南北，黄老仙儿身为九尾座下六妖之一，身份自然越发不同往日。

    金鹏冷哼了声，对黄老仙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十分不屑：“大人靠着一己之力掀翻了整个归墟海，我等半点儿都没帮上，这难道不该羞惭？我可高兴不起来！”

    “哎赤——”

    “好了！”眼看着二人要吵起来，妙姬柳眉倒竖的喝止住他们，“我是叫你们来吵架的？”

    二妖立刻安静下来，对视了一眼，收起剑拔弩张的模样。

    “妙姬，你别急，那日你不是看见了吗，大人没受什么伤！”赤霄对着虎妖提起了十二分的小意温柔，耐心安慰。

    “我自然看见了！”妙姬不耐的皱起眉，“可你也看见了，即使大人并未受伤，却......”

    “却什么？”见她说到一半不说了，黄老仙儿顺嘴问下去。

    “却——却与死了没什么分别。”

    妙姬颤抖着别开脸，眼眶有些红，显然是回忆起那日狐妖少年满身鲜血的抱着怀中少女，一步一血，走回桃花岭的模样。

    满脸木然，金瞳暗淡，往日纤毫不染的银发几乎鲜红。

    等在桃花岭外的虎妖想上前去帮忙，却被少年无比狠厉的眼刀看的浑身一僵，若非金鹏反应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说不定就已经被那时候的九尾少年给杀了。

    而他怀中的那人修，原本众妖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修，已然无声无息，若非胸腹的微弱起伏，根本看不出还活着。

    黄老仙儿早就与他们说起过那名女子，说她命格不凡，说不定九尾大人是为了她的命数才将她带回来的，这话还叫一众仰慕绥桑的女妖都松了口气。

    那日看着那人修几乎没了半条命的模样，妙姬心头有些沉重，却也有些窃喜，直到将将与阴界擦肩而过后，她才幡然醒悟——那女子的的确确是绥桑的卿卿，万中无一、绝无虚言的“卿卿”。

    随后便是桃花岭被封，别说妖了，就连风都吹不进去！

    自此，已经过去了十日。

    妙姬日日都会去桃花岭前叩拜，却始终没有回应，就连赤蛟王的千年水晶宫该如何处置也得不到半个字的回复，她只好暂时命令众妖不得靠近，将其封锁。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快想个法子啊！”妙姬看着身边两个男妖，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这叫老夫有什么法子。”黄老仙儿无措的眨着绿豆眼，“你总不可能叫老夫去冥府将那人修捞回来吧！”

    “你什么意思！”妙姬怒斥。

    “哎——”黄老仙儿长叹一声，竟然没有平日那幅不正经的模样，反而多了些感喟，“里头的妖不愿相信，你在外头，也不愿意相信吗？”

    “那日剑修的模样你看不出来？明明就差一口气了，还内丹尽碎，怕是连灵药都喂不下去喽。”黄老仙儿摇摇头，“那么重的伤，怕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回来。”

    黄老仙儿虽然不正经，但他毕竟是归墟六妖，眼光毒辣无人可比。

    虎妖颓然的皱着眉：“那该如何是好？总不可能一直任由大人困在那林子里头吧？”

    “这世上堪不破的，唯风雨与尘缘而已。风雨为天理变换，尚且可寻；尘缘为作茧自缚......无法可解。”说完后，老叟妖笑了下，举起烟杆抽了口，吞云吐雾间，那双绿豆眼似乎也有些阴翳。

    三位大妖静了下来，对着残杯面面相觑。

    一直到黄老仙儿抽完了烟，将黄铜烟袋锅在桌上叩了叩，发出闷闷的响声：“走了走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死也没用。”

    他懒懒的伸了个腰，佝偻着转了两圈，登时化作一团黄气消失在原地。

    “妙姬，别多想了。”赤霄强打着精神安慰她，“老仙儿没说错，大人一时想不开正常的，等过个几十年上百年，大不了等那人修重新投胎转世。”

    妙姬巴巴的看了眼桃花岭，最终萎靡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