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

    苍苍出去了，颢天玄宿沉默不语，他低垂着头，回想那一番话，离火无忌教给苍苍的那些话——他想见离火无忌，问问这些年吃了什么苦，谁让无忌吃了苦，把这些经验教给苍苍。

    外面有熟悉的气息，早就等在那里了。苍苍走了，颢天玄宿淡淡一句：“丹阳。”

    丹阳侯闻言，推开门进来：“师兄，你情况如何？”颢天玄宿一笑：“没什么，又要你担心了。”

    丹阳侯闻言，侧身回避他的视线：“师兄又在想那个人了。”

    颢天玄宿微笑，道：“只是想一想。”

    丹阳侯沉默不语，当年之事，他们从未提起过，颢天玄宿等了一会儿，师弟居然没有叫他不去想，他探究的视线瞥过去，丹阳侯忽然恼怒：“他配不上师兄，你想着他，他又不想你。”

    颢天玄宿莞尔，笑了一笑：“你何必动怒，这些我早知晓了。丹阳，苍苍方才答应参加天元抡魁，你对他的教导不可过度，他若有心，自会用心向学。”

    “他早该如此，”丹阳侯反驳：“师兄你疼爱他，却不该偏纵，天元抡魁乃是眼下一等一的要事，岂有小儿做主的道理。”

    颢天玄宿叹了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丹阳，我想离开几日。”

    丹阳侯道：“为何离开？”

    颢天玄宿不愿再和他探讨离火无忌的话题，反正不会得到好结果，他想了想说：“求医问药。”

    丹阳侯冷哼一声：“师兄问的是什么医者，治的是那一方心病。难道你还对他余情未了，想去接他回来。我绝不可能同意。”

    “他也不会同意。”颢天玄宿顿了顿，苦笑道：“我见过他了，也问过了，他不会回来——只是见一见，聊聊苍苍罢了。”

    为何苍苍会送到星宗来，颢天玄宿一直以为当初离火无忌遇到了麻烦之事，不得已才送来，求他收入星宗门下。他收下了苍苍，让丹阳去处理此事，丹阳回来之后告知他，离火无忌和逍遥游一拍两散，想把孩子送进星宗——终究还是这样了。

    颢天玄宿没再追问下去，到此为止，他收下了苍苍，作为亲传弟子，苍苍年幼，一开始对他毕恭毕敬，熟悉之后就天真烂漫的适应了星宗的师兄师姐，这个过程不算太长。

    他没有追问过苍苍和无忌有关的事情，他想，于情于理，他该止步于此了。有了霁云的先例，这一次他仍然多少有些失望和遗憾，但心平气和了不少。

    “师兄想聊什么，何不直言？你想问苍苍是不是你的骨rou，”丹阳侯咬紧了牙，忽然间，他怒攒眉峰，背身而对：“苍苍确实是师兄的儿子，生辰年月，筋骨天赋，都与师兄一般超然。他参加天元抡魁，情理当为！”

    颢天玄宿一时以为听错了，怔怔片刻，还不敢信：“丹阳……”

    丹阳侯把一切都说破了，事情到这一步，迟早会瞒不住，被别人说破，被师兄调查出来，他不必再隐瞒下去。

    “苍苍是你的儿子，五年前，他孤身来星河划界，我去见他，问他有何事情纠缠不休……”丹阳侯道：“他不肯说出，直说非要见你不可，一言不合，我和他大打出手，逍遥游竟然教他学宗术法，令他修为大为精进，可星宗又岂是他放肆之地，我赶走了他，又觉得其中蹊跷得很，一路暗随其后，见到了他回到长孤溪，屋中传来幼儿哭泣。”

    颢天玄宿苦笑道：“丹阳……你和他打了一架么。”

    丹阳侯沉默片刻，道：“那孩子饿得吃了药草，离火无忌急忙配了药，为那孩子解毒，却又说什么“等到了星宗之后，你爹亲见了你，会照料你，他定然很高兴”之类的话，想来是逍遥游不收留他了，回过头来又来求师兄，但他既然是无人私语，自然也不会有错，苍苍是你的骨rou，不是逍遥游弄出来的种。”

    颢天玄宿怔怔，许久又道：“后来呢，你做了什么？”

    丹阳侯道：“我把苍苍抱了回来。”

    颢天玄宿忽然明白了，他不需要丹阳侯一字一句说出来，也能想象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他只迟疑了片刻，就道：“随后，他又来了星宗，我本以为那时候他送了苍苍过来，原来他是为了追回苍苍。”

    “是。”丹阳忽然面色绷紧：“师兄，他……”

    “嗯？”

    颢天玄宿面色还算平静，但丹阳知道他绝没有这样的平静，一咬牙道：“你若想见他，他就在山下等着。这五年，我和他形如夫妻，你……你不要再念着他了！”

    颢天玄宿一时间轰鸣阵阵，手抚胸口，说不出是诧异还是震惊。丹阳侯连忙喂他服下丹药，颢天玄宿一向淡然的神色消失了，倏然发力握紧了丹阳侯的手臂：“你……你说什么……”

    “那一夜他追了上来，用了信香，我……”丹阳侯一咬牙道：“如果是师兄，丹阳自会退避，不动此念。可他在师兄身边，只是教师兄受困于心疾，我不言明苍苍之事正是不想让你重蹈覆辙，再去找他。原本……只有此念，可他自驱信香，纠缠不休，我便叫他如愿所偿一番，师兄，我……我与他有了夫妻之事，他不会好好对待你我，可我也不叫他那样糊弄！”

    离火无忌等了一天一夜，开始怀疑是不是丹阳侯去了别处。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愣，外面越发寒冷，深秋短暂，很快就会迎来冬天。

    忽然间，外面脚步声快得很，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前。

    “爹亲！”苍苍快乐的冲到屋子里，离火无忌乍惊还喜，抱住了他：“苍苍。”

    苍苍回过头，离火无忌也抬起头，一时间愣住了。

    颢天玄宿摘下了斗笠，挂在旁边墙上，温和的好像当年从外面回来：“无忌。”离火无忌犹豫了片刻，在苍苍面前，他说不出什么刻薄话来，轻轻道：“原来是你送苍苍下来。”

    “丹阳正在闭关，我又正好有空。”颢天玄宿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苍苍，又长高了一分。”

    离火无忌满腹心事，打了个弯儿：“长高了么……”视线看下去，失笑道：“倒真的是又长高了。小孩子这时候长得真快，下次爹亲带新做的衣衫来。”

    苍苍道：“爹亲不要做了，夜里灯火伤眼睛，苍苍什么都有。”离火无忌笑了一下，道：“苍苍，你去厨房看看，什么时候有饭吃。”苍苍扭过头，答应了一声：“好，苍苍看有什么好吃的去。”

    他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爹亲想和师父说话。离火无忌温和的神情渐渐消失了，看着颢天玄宿，颢天玄宿方才没有打断了他，正是为了这一刻。

    “苍苍是我的骨rou，是我生下来的孩子，为何我要送到星宗，让你收他入门——看来，师兄终于明白答案了。”离火无忌笑了，无力的笑了笑，又很快平静下来，看向别处：“其实我无意隐瞒你，只是你师弟不讲理，我和他各执一词吵架，你恐怕也不会相信我。”

    “无忌。”颢天玄宿声音微微发抖：“我会信你。你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

    离火无忌一时间哽住了，半天，点了点头，自顾自道：“原来如此，那就是我不相信你。罢了，说这些话又如何。你知道就好，苍苍是你的孩子，你好好照顾他就够了。”

    颢天玄宿道：“我自然会照顾他。”他还很平静，眼神没有透出什么情绪，唯独信香变得浓烈，离火无忌看向他，那样强烈的情绪之下，丹阳侯早就拆屋子了，颢天玄宿还能缓缓说话：“你恨我，我也该被你怨恨。”

    离火无忌嘲弄道：“我不恨你，五年了，要恨五年，我和谁过不去。”

    颢天玄宿一时无言。

    离火无忌也没有说话，是谁说出来了——恐怕是丹阳侯，竟然是丹阳侯，他竟然连这些事也说出来了。离火无忌一边不敢相信，一边又难免嘲笑一番自己，大概他本就无关轻重，不必高估了这番荒唐的关系会离间了星宗双擎的友爱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