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片场，莉莉丝坐在椅子上看剧本，一边默念台词一边酝酿下一场戏的情绪。化妆师绕着她走来走去，时不时拿刷子轻扫她的脸，给她补妆。

    剧组里其他工作人员井然有序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摄像助理在铺设轨道，摄像师推着摄影机慢慢移动确认位置，导演坐在显示器后面检查画面和光线。

    除了走动的匆匆脚步声和工作人员之间低声的沟通交流，全场声音最大的就是严肃的导演。

    “光替再往左走两步。”

    镜头聚焦下的年轻女孩显然十分紧张，她不停地眨动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挪腿移开两步，觉得不对又退后了一步。

    导演不耐烦地大吼道：“往左！往左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他站起来指着那个女孩，“你，对，就是你！”

    女孩指了指自己，表情紧张而困惑。

    “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哪只是左手？”

    女孩举起自己的左手。

    导演：“谢谢你的回答，看来还不至于是个左右不分的文盲。我让你往左走两步，你往哪里走啊？”

    女孩辩解道：“我以为是你的左边，我俩面对面，所以我想着往右走……”

    导演烦躁地叹了口气坐下：“别他妈跟我废话！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坐在椅子上指挥的人是我，懂吗？”

    女孩嗫嚅着，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压下委屈的情绪，乖乖听指挥走路。

    导演坐下后看了看画面，又对灯光师吼道：“  换个红色的色纸，把灯拉高一些！快点快点。”

    大家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起来，调试机器，检查布景道具，只有女孩一个人站在原地，等着光线调试好。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临时替身的心情，大家都没有这份闲心。

    在导演乱吼人的时候，化妆师就悄悄在莉莉丝的耳边吐槽：“好像是制片人说预算不够，后面要缩减戏份，导演和制片人扯皮好久，还吵起来了，怪不得火气这么大。”

    莉莉丝轻轻笑了笑，这位导演脾气暴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他的专业能力够硬，不然也无法服众。

    她抬头看去，做光替的女孩还乖乖地站在原地，她的体型和莉莉丝很像，正是在给莉莉丝待会的拍摄提前走位。她眼神飘忽，看上去有些尴尬和无助，显然并不熟悉剧组的工作环境。

    莉莉丝辨认了一会，突然想起这女孩有些熟悉。

    苏珊娜，好像是这个名字。莉莉丝回想起来。

    导演通知莉莉丝去拍摄，莉莉丝放下剧本，走到布景中，苏珊娜惊喜的眼神拂过莉莉丝。

    两人擦肩而过，一个走向大灯照射的镜头下，一个回到阴暗隐蔽的角落中。

    这个镜头拍完后，进入午餐休息时间。莉莉丝没什么大明星的架子，她都是和剧组同事们一起吃工作餐。导演端着盘子坐到莉莉丝对面，和她聊刚才那场戏。

    莉莉丝注意到苏珊娜的目光正有意无意地落在他们这一桌。正好她也不想在休息时间聊工作，于是冲苏珊娜的方向抬起手喊道：“苏珊娜——过来。”

    苏珊娜还在取餐区徘徊，她看着自助餐盘里丰盛的食物，默默咽口水，在心中感叹剧组的伙食真好，就来做几天光替，赚到工资还能蹭饭。

    她一边夹食物，一边偷偷看向莉莉丝那边，踌躇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但接着，她看到那位严厉的导演坐在了莉莉丝对面，不禁打起退堂鼓。

    听到莉莉丝叫她的名字，苏珊娜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莉莉丝这样的大忙人怎么会记得她这个小粉丝呢？

    “苏珊娜，过来一起坐吧！”

    莉莉丝确实在叫她。那美丽到不像真人的脸蛋上带着柔和亲切的笑容，莉莉丝在朝她招手。

    苏珊娜走过去，莉莉丝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桌对面的导演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诧异地问：“你们认识？”

    莉莉丝揽住苏珊娜的肩膀：“嗯，她是我朋友。”

    “好吧。”导演咽下食物，对着苏珊娜的餐盘指点，露出好笑的表情，“这就是为什么，莉莉丝是女一号，而你只能做替身。”

    苏珊娜低头一看，自己的盘子里满满当当堆满了食物，而莉莉丝的盘子里空荡许多，大部分还是些蔬菜、鸡胸rou和杂粮，看着就吃不饱。

    苏珊娜拿着餐具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食欲立马下降大半。

    莉莉丝放下叉子，神情变得严肃：“洛克，我很好奇你有没有因为工作问题收到过投诉邮件。”

    洛克：“当然，总有些家伙看不惯我的作风。但他们后来都离开这个行业了，而我一直在拍电影。”

    莉莉丝：“哦？是吗？你很得意啊？”

    洛克察觉到莉莉丝周身竖出的无形尖刺，他笑笑，想缓解一下：“你怎么了？不就开个玩笑嘛。”

    莉莉丝紧盯着他：“给我朋友道歉，立刻、马上。”

    餐桌边其他工作人员闲谈和吞咽的声音都变小了许多，他们面面相觑，想假装无事发生，可又忍不住好奇心，探究的目光纷纷向这边投来。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苏珊娜更是尴尬到身体僵直，导演的嘲讽虽然让她很受伤，但她并不想搞得这么剑拔弩张，本来只打算装傻呵呵一笑就过去算了。

    洛克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皱眉看着莉莉丝：“什么情况啊你，认真的吗？”

    莉莉丝毫不退缩：“我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些无名鼠辈，我发的邮件是可以让你付出代价的。我再说最后一次，向我的朋友苏珊娜道歉。”

    洛克觉得和莉莉丝说不通，看向苏珊娜：“你生气了吗？我刚才说的哪一句话冒犯到你了？”

    苏珊娜额角冒汗，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桌子底下，莉莉丝的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那是种无声的鼓励，表明有莉莉丝在，她不用感到害怕。

    很神奇，苏珊娜马上镇定下来，对洛克说：

    “你……嘲讽我吃得多，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这……这很没有边界感。”

    洛克放下刀叉，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嘴，不情愿地说道：“好，我知道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苏珊娜。”

    “可以了吗？”他冷笑一声，向莉莉丝确认。

    莉莉丝点点头。

    洛克这才端起餐盘离开。

    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爽和解脱感从体内升起，苏珊娜感到神清气爽，此刻在她眼里，莉莉丝就是女王。她鼻子一酸，向莉莉丝道谢。

    莉莉丝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记住，面对混蛋，就要强硬地对付他们，不然他们就会觉得你是个好欺负的软蛋。”

    苏珊娜畅快地吃起东西来，一边嚼一边说：“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让我再来工作了，我明天还能再来吗？”

    “你以为他是老板吗，想炒谁就炒谁？导演跟我们一样，都是平级的同事，这个项目的管理方是制作公司，导演也是他们雇佣过来工作的。”

    苏珊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莉莉丝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她吃慢点别噎着。“话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从护工到剧组来，跨度有点大啊。”

    苏珊娜回想起那天护士长冷酷的脸，她连理由都不给，就通知她即刻离职。苏珊娜不想告诉莉莉丝她是被医院炒鱿鱼了，搪塞道：“嗯……我挺喜欢看电影的，正好有机会，我就过来试试。”

    莉莉丝问：“你想做演员吗？”

    苏珊娜不好意思地：“你看我行吗？”

    莉莉丝鼓励她：“行，为什么不行？演员这份工作这么简单，你有这份行动力已经比大部分人强了。”

    苏珊娜羞涩笑笑，她觉得莉莉丝的夸奖太夸张了，但确实受用，让她听了很开心。

    莉莉丝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的一个电话，让苏珊娜复制一下。

    “这是电视剧《摩登女郎》导演的电话，他之前一直让我给他推荐个演员，我看你就挺合适的，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打电话问问他吧，记得报我的名字。”

    苏珊娜看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冥冥之中，她感到自己好像握住了一把命运的钥匙，只要轻轻转动，就能打开一扇大门，而门后等待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