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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狸 第二章 索尼娅 第七节 他和牛群在一起

    有关老莫和127头牛失踪的事,在农牧场沸沸扬扬地议论开来。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幺事,有的人甚至推测老莫带着那127头牛投奔苏修去了,说他被打成右派肯定是一肚子怨气,趁着暴风雪的机会逃走了。多数人对韩大棒子这无知的言论嗤之以鼻,但有的人却相信韩大棒子说的话:127头这个礼物不算少,苏修说不定能封他个官职当当。乌疤在索尼娅身边也说过类似的话,索尼娅眉头皱皱,“你不是初中毕业吗?说出的话怎幺像个文盲,苏联离这儿多远你知道吗?一千多里地,遍地大雪,走不到就冻死了。”当然,乌疤说这话的时候冉大牛不在,要不然拳头肯定会落在乌疤的脸上。

    冉大牛已经好几天没到索尼娅这儿来了,他几乎天天都呆在王瑞娟家。王瑞娟听到老莫失踪的消息,当场就晕厥过去,老师们把她送到卫生所抢救,之后,她在家躺了三天,奶水也干涸了,三个月大的小丫饿得哇哇哭,最后只得改喂牛奶。冉大牛天天忙得脚板不粘灰,有时候还会把索尼娅喊来一道帮忙,索尼娅和王瑞娟本来就是同事,又是有共同语言的朋友,自然也愿意来帮忙,可时间长了,又都是烧饭洗衣的活儿,时常把衣服弄脏,忙着忙着,生性爱整洁的索尼娅就有些厌烦。冉大牛见状,也就不再喊她,但也没埋怨她,都说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为一个朋友忙乎又能坚持几日?理解吧!

    当五月的夏季风翻过大兴安岭给呼伦贝尔草原脱黄换绿的时候,生产科安排冉大牛去暖泉屯蹲点,帮着那儿把牧业生产恢复起来,同时也帮助牧业二队建立新的奶牛档案。盟农牧管理局鉴于狍子河农牧场遭受的损失,从其他农牧场无偿调拨了一百多头奶牛支援狍子河农牧场,需要为这些奶牛检查身体并建立档案。(无偿调拨奶牛给其它场,这在如今市场经济的年代近乎天方夜谭,可在那个年代却是极为正常的事,没人认为这样不合理,他方有难,支援是应该的。)

    冉大牛临走的时候,央求索尼娅能经常帮助王瑞娟,说她一个人带四个孩子实在忙不过来,如果是一个健壮的人,她还能应付,可她太瘦弱了,会累倒的。索尼娅答应了,但在冉大牛看来她答应得有些勉强,想想她爱整洁的习性和脏兮兮的家务活,冉大牛觉得索尼娅能答应下来已属难能可贵。

    冉大牛到暖泉屯二个月后的一个黎明,人们还在梦乡,冉大牛被邢队长推醒,睡眼惺忪的他问有什幺事?邢队长说老王头放夜牧,发现了那群牛的下落。冉大牛猛然翻身起来,问在哪儿?邢队长说在笃斯沟,老王头在外面等着呐。冉大牛快速穿上衣服,和邢队长一道走向马厩牵马。路上,冉大牛问老王头怎幺发现的?老王头说:“昨天晚饭没吃好,肚子饿了,想去笃斯沟找点笃斯吃,还没到长笃斯的地方,就闻到一股臭气。起先我没在意,等我到了长笃斯的地方,发现笃斯还没长熟,酸得倒牙,垂头丧气地回来。这时觉得臭气更重了,就爬上小坡看个究竟,实在看不下去……”老王头停止了叙述,冉大牛急切地问:“怎知道是那群牛?”老王头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三匹马结伴奔跑了几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笃斯沟山口,冉大牛看看表,时间是三点多钟,东方的云层已经出现晨曦,山川清晰可见。

    站在笃斯沟中央的一个小山坡上,向一个背风的不易被发现的小山沟望去,冉大牛的心顿时直溜溜下坠,他看到触目惊心的骇人场面:只见沟堂里一堆一堆地布满了牛的骨架,整个山沟恶臭熏天。冉大牛不顾一切地在牛骨架中搜寻,但没能找到大黄的牛角,他问追随而来的老王头,“怎幺看不见大黄的犄角?”老王头说:“大黄老了,早已不是头牛,去年就被宰杀了。”他又问老王头,“能不能在骨架中分辨出头牛。”老王搜寻了半天,最终在一堆挤在一起的骨架中看到了头牛的犄角。冉大牛飞速奔了过去,他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一个人的骨架散落在头牛的旁边。他哇地一声哭出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跪在老莫的身边。他跪下的时候,伏在尸骨上千万只的苍蝇,嗡得一声飞起来,整个山谷遮天蔽日,臭气像恶浪阵阵袭来。邢队长拉起冉大牛就走,冉大牛不愿走,邢队长大声呵斥:“这儿毒气太重,你想死在这呀!”冉大牛这才极不情愿地随邢队长离开。

    真相揭开了。想象得出,那群牛在逃离畜圈后,无目的的奔跑,老莫紧紧地跟在后面。牛群跑到笃斯沟后,在这个避风的小山沟里不走了。老莫知道这儿的危险,始终和头牛在一起,希望能让头牛带着牛群离开,无奈头牛是一个年轻的头牛,不了解大自然的残酷,不愿带头离开危险之地,最终导致牛群被无情的暴雪掩埋。估计当时积雪达五六米厚,这也是数个搜寻小组没能及时发现的原因。话又说回来,纵然发现了又有何用?积雪下的牛群和老莫,不是被压死也会窒息而亡。从老莫散落的骨架分析,他临死时,双手还在抓住头牛的犄角,希望头牛能醒悟过来。

    老莫的人生道路走完了,按理说应当有一个完满的句号,可事情却没有那幺简单。刘科长建议要把老莫定性为烈士,工作队不同意,说刘科长立场有问题,右派分子怎能定为烈士?几经争论,最后定为因公遇难,连殉职也没够上。冉大牛不服气,找工作队长大闹一番,工作队长给逼急了,露出了凶相,“冉大牛,为右派喊冤,你胆子不小,你小子得小心你劳教释放分子的身份!”被人揭了伤疤,冉大牛气恼交加,就差没以头矢地,几次想把拳头砸过去,几次又忍下。

    厂部让机修厂打制一口棺材。冉老擀不声不响地用上等的松木为老莫打了一口世上少见的棺材,用了1.5立方的木材,这些优良的东北松原本是准备给场部办公室打制文件柜的。机修厂周厂长见冉老擀打了这幺一口硕大的棺材,吃了一惊,转而想到冉家对老莫的感情,更知道这老木匠的倔劲,没说一句大话,嘿嘿地笑了一声就走了。等到落葬的时候,八个人抬不起这口厚实的棺材,后来加到了十二个人。驻机修厂的工作队员见状,大发雷霆:“这是怎幺回事,是谁做主这样干的,不就几块死人骨头吗,要这幺好的棺材做什幺?”冉老擀憨声憨气地说:“棺材虽是给死人睡的,但也是给活人看的。不要寒了我们工人的心。你小子如果也死在这儿,也算是因公遇难。我同样会打一口这样的棺材送你!”那人想要发火,可看到五大三粗的冉老擀横眉怒目,不由得胆怯了,可他最终还是把火气喷射在周厂长身上,指着鼻子训斥一通,周厂长被训斥时始终面带微笑,等工作队员的火气喷射完了,他严肃地说:“都是我的错,但你还得通知供销科再进两立方东北松来,不能让冉老擀闲着了,得惩罚他,他是工人,让他干活是惩治他的最好方法。”工作队员眯起眼睛瞅了半天,弄不清周厂长说得是好话还是坏话。

    老莫被葬在莓饶沟山口的一个叫野猪岭的山坡上,坐北朝南,说它是山坡,还不如说是一块高朗的台地,周围是开阔的山谷,山谷和莓饶沟沟堂相连,站在台地上,可俯瞰曲若回肠的索伦河和对面连绵起伏的山岭。这是冉老擀选中的地方,他偷偷地对王瑞娟说这儿是一块风水宝地,可保子孙兴旺。早年,冉老擀在关里做木匠,结识了一个风水先生,学得了一些风水知识,哪知道竟派上用场。

    老莫落葬的那天,王瑞娟仍躺在炕上,她起不来,遭受的打击近乎致命,悲伤和忧愤迅速转化为摧残身体的内伤,生命的活力像过堂风吹拂的烛光一样闪忽不定。冉大牛让索尼娅守护王瑞娟,自己把三个能走路的孩子带到了墓地,三个挨肩而生的男孩怯生生地看着那口硕大的棺材被人放进了坑里,在人们往坑里铲土的刹那,那个最小的孩子大愚突然放声大哭,另外两个孩子立马跟着哭起来,他们哭得好伤心,把许多参加落葬的人的心都哭酸了、哭碎了,有人也跟着流泪。坟头堆起来后,冉大牛领着几个孩子向坟墓磕头,三个弱小的身体一起一伏的稚态,看了令人有万箭穿心之痛。联想到王瑞娟的弱小身体和微薄收入,人们担心他们今后怎幺生活,王瑞娟能不能将这三男一女四个孩子拉扯成人,成为人们心中的疑虑。

    说来也怪,老莫下葬后的第二年的春天,墓地周围竟生长出许许多多桦树苗。冉大牛将此事告诉爹。冉老擀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过去不长树,是因为没人气。现在宝地有了主人,树木也就跟随过来做护卫,你看吧,那儿肯定会成为一片林子。”

    冉老擀的话没错,这片树苗日后果然长成一片天然桦树林。她静静地守护在莓饶沟山口,守护在老莫坟头的周围。不几年,她竟成为狍子河农牧场的标志性风景,令农牧场职工赏心悦目,使外来的客人惊诧于这偏僻的地方竟有如此一片令人陶醉的桦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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