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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江循的指尖在酒坛口一圈圈地打着转:“乱雪,你从履冰那里听来了些什么新鲜事儿吗?” 乱雪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唔……好像,前几日,有什么地方着火了。反正,不是好事,公子不要听。” 江循挑了挑眉。 对他而言,太阳底下无新事,即使坐在放鹤阁里闭门不出,有些议论照旧能传入他的耳里。 乱雪说的着火处,是玉氏的祠堂。 那日玉逄受伤,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导火索。 玉中源曾找过秦道元讨要说法,却被他拒之门外,玉秦两家就此彻底翻脸。 几日后,渔阳山山门被砸。 再隔几日,数队外出寻找应宜声的玉家子弟遭袭,所有的佩剑被毁。 玉逸率一干弟子强闯渔阳山门讨要说法,却遭了那秦道元的暗算,数名弟子被拘押,玉逸好容易才逃出包围圈,而两天之后,秦家把人送回,所有的弟子却都被销去了金丹,打成了废人。 再然后就是三日前的sao乱。玉氏的祠堂险些被一个潜入的秦氏弟子焚毁。 这导致玉氏本该在两日前举办的烟火节延宕到了今天。 即使是在喜庆的节气里,玉家也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气息。 争斗和矛盾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升级,江循丝毫不怀疑,早有一天,秦道元会倾全派之力攻打玉氏。 而这场针对玉氏的疯狂报复,究竟想要针对的是谁,江循心知肚明。 或者说,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玉氏向来袒护自己人,上到玉中源,下到玉家各弟子,均是如此。但问题是,玉氏的弟子对自己毫无感情,甚至以前还将自己当作世仇之子对待,他们同玉邈没有血缘,也根本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为自己这么一个众人口中所称的“妖邪”鞠躬尽瘁。 思及此,江循浅笑,又喂了自己一口酒。 乱雪巴巴儿地盯着江循看了半天,才发现哪里不对,伸手抓了抓江循的胸口衣服:“公子,新衣服。” 江循身上没穿往日那件琉璃白的衣裳,一件普通的玄色衣裳,越发衬得他的醉眼里波光泛泛。 他扯了扯松松垮垮的领口,笑道:“喝酒呢。玉九那身太不耐脏。” 乱雪见江循几乎开到胸口的前襟,忍不住伸手想把它拢拢好,江循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乱雪,突然开口道:“乱雪,我们玩个游戏吧?” 乱雪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光在月光下有一种别样的柔和与温柔:“公子,想玩什么?” 江循从怀里取出一条绦带,唇角轻挑:“捉迷藏。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那种,你来找我,只要找到我,就算我输。” 乱雪还是个小孩儿心性,一听有游戏眼睛就止不住地放光:“那公子不许耍赖。” 江循跪坐起身,双手持带,蒙上了乱雪的眼睛:“当然,老规矩了,谁都不准动用灵力,地点限定在放鹤阁里。来,我给你围上。” 乱雪的双眼被蒙上的一瞬,有点奇怪地皱皱眉,抬起手拂过了江循的脸颊,江循往后躲了一下,声音里还带着笑:“干什么干什么,怪痒的。” 听到了江循的笑音,乱雪才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纳闷地提出了疑问:“公子,你很奇怪。我还以为,你有心事,很难过。” 江循僵硬地努力把一个微笑夸大:“……我是挺难过的,多少天都看不到小秋了,你不难过啊?你……” 一句话尚未说完,江循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乱雪双膝跪地,双眼即使被蒙紧,也能想象到在那绦带后晃动着的澄净的光芒:“公子,不难过。公子,有乱雪。” 江循愣了愣,旋即用力把乱雪扣入了怀里,勒得他肩膀的骨节一阵劈啪作响。 江循眼中朦胧的酒意已经全数消失。 ……抱歉,乱雪,我不能带你走。 江循清楚,才能够晚春茶会那日开始,自己便成了众矢之的。 秦家把秦牧之死算在了自己身上,不可能不找自己复仇,这些日子折腾下来,魔道也不可能不听到风声。 江循太清楚,自己之于魔道,是怎样一块人人得而诛之的香饽饽。 他再在玉家逗留,便是要拖着玉家和自己一起死。 他若要离开玉家,一人在外,凭着身上的三片神魂,倒是可以自保,但是乱雪呢? 乱雪灵力不足,跟着自己出去太危险,所以,待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地方,对他最好。 这辈子,江循一个重要的人都不想失去,他要终止这个轮回,只有尽快找到应宜声,自证身份。而且,吞天之象随时都会复活,在这当口,玉秦两家却为着自己争斗不休,如果自己这个病原体不尽早离开,那么,仙派分裂,诸家自危,哪还有心思抵御外敌? 给玉邈的信,江循已经写好了,放在放鹤阁的书桌镇纸下压着,满满几十页的纸,内里写着他所知道的所有的真相,转世轮回,衔蝉奴,吞天之象,江循无法当面对玉邈说清,写成文字,倒还能清楚详细一些。 松开乱雪,江循起身,面对着蒙眼的乱雪,一步步退开,直退到了放鹤阁门口,才把手拢在唇边,高声道:“数二十个数,乱雪,二十个。” 乱雪就地趴下,用双手捂住眼睛:“公子,我找到你的话,你就输了。” 江循靠着门边,酸涩的气息在他喉间弥漫,一时间他几乎口不能言,但他还是挤出了个漂亮的笑颜:“是啊,找到我,我就输了。” 乱雪问:“输了,有惩罚吗?” 江循深呼吸一口:“输了的话,就罚公子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乱雪一听,兴奋地微微咬起了唇,摆正了姿势,很认真地一 个个数起来:“一、二、三……” ……乱雪,再会。 江循无声地踏出了院门,头也不回,很快,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不敢动用灵力,玉家现如今就像是一个敏感的大脑,被秦家的报复逼得草木皆兵,自己稍不注意就会惹来围攻。 江循双脚踏风,身影在黑暗中飞速掠过,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绕过了重重围障,来到了玉家山门前。 他就这样紧握着腰间的阴阳,望着被灵力闭锁住的正门门销,正准备折个路翻个墙什么的,一转身,就感应到一队轮勤的守卫正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他只一个腾挪,便躲在了死角阴影处,然而现如今玉家着实是风声鹤唳,他本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来,却还是让两三个守卫察觉到了黑影掠过的瞬间那不正常的光影流动。 “什么人?!” 随着一声呼喝,这队守卫呈扇形朝江循的藏身处包抄而来。 眼见避无可避,江循叹了一声,举起双手,从阴影间走出:“是我。” 这帮玉家弟子沉默地望向江循那玄色的装束和腰间的阴阳,又齐刷刷地扫向他手里那空瘪的包袱皮,相视了然。 没有人理会江循,在场的弟子就像是从未见过江循一般,重新结队,沉默地从江循身旁一个个走过。 他们没必要去拦一个自愿要走的麻烦。 江循尴尬地搔了搔自己的鬓角,随即自嘲地一笑,将包袱皮抛上那有灵力封印的围墙,轻而易举地翻了出去。 玉氏所有结界的关窍,玉邈都告知了自己,所以他的逃离,完全是神不知鬼不觉。 穿梭在夜间的听涛道上,江循身上一层层地浸染上了寒意,树梢将月光隔绝在外,林声拂动,松针碰撞,宛若鬼哭,惹人心悸。 江循最怕行夜路,脚步越来越快,在层层阶梯上蹦跳而下。 所以,当前方乍然出现一个黑影时,江循本就卡在喉咙眼里的心脏差点儿一下子呛到气管里。待他手脚冰凉地站定,辨明那的确是个人影之后,他背上的白毛汗蹭蹭往外冒,搂都搂不住。 那身影一步步朝他逼近,江循此刻也无法回头,只好咬牙迎了上去。 不管是敌是友,他都该有直面的勇气才是,否则总是提不起勇气来,离开玉家又有何助益。 壮着胆子没走出两步开外,江循似有所感,果断放弃了提起勇气的尝试,卧槽一声掉头就跑。 但江循还是慢了一线,他的后领被人一把拎紧,抓小猫儿似的给制住了。 江循扑腾两下未果,就听到身后玉邈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怒意,刺激得他后背的毛都炸了起来:“江循!” 第79章 听涛道(三) ……这货不是去主持烟火会了吗? 江循这一身离家出走的装备的确是太惹眼了点儿,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九哥哥, 这夜色这么好, 你也出来散步啊。” 玉邈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手下加了几分力:“你穿成这样出来散步?” 江循心虚地抽了抽鼻子:“……醒酒,头特别晕。” 玉邈却绕过了一切插科打诨和顾左右而言他, 直接一刀戳进了江循心口:“江循,你信不过我才要走,是吗?” 江循安静了下来。 他面朝着玉氏, 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入鼻是掺杂着火药清香的甘甜山风, 潮润温软,滋润入心, 夜色间,东山带着一种别样的美人黛色, 雾霭缭绕,置身其中像是踏云行雾。 江循望着如此美景, 挑了挑唇角:“东山挺美的,自从来了这里,我都没有好好逛一逛。” 听着他似是遗憾的感叹, 玉邈的心微微放软了些, 手臂顺着江循腰线的弧度缓缓滑下,将人用力箍在怀里,声音压低,和着山间穿梭的林风,自带出一种和弦的美感:“等尘埃落定, 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江循的眼里泛着星河,他浅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尘埃落定’?玉九,你说的‘尘埃落定’,是秦家覆灭,还是东山尽毁?” 这一字字,江循说得认真,尽管还是脱不了那有点儿玩味的腔调,但是那弦外之音,玉邈听得明明白白。 他把江循拥得更紧了。 两只萤火虫在二人身侧追逐,一闪一闪的流光在空气中留下虚茫的银线,如同追逐着难以实现的梦境,江循任凭玉邈把自己抱紧,自己也主动把脖颈后仰,偎在了玉邈的怀中。 江循问:“今天八哥能下地了吗?” 江循问:“那几个被销去金丹的弟子呢?” 江循问:“他们能参加烟火大会吗?” 他的手指随着一个个问题缓缓下移,覆盖在了玉邈的手指上:“玉九,别说这些和我都没关系。我走了,对你们好。” 玉邈没有说话,只有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一声一声地碾在江循的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忍住喉头的酸涩,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找着应宜声我就回来。你放心,现在没什么人能伤到我了。我……” 江循话还没说完,玉邈就猛然收拢了手臂,勒得江循腰胯生痛,连气都喘不过,他却没有挣扎,把头往后一倒,枕靠在玉邈的肩膀上,迎合着他,要他把自己抱得更紧。 玉邈贴在江循耳边,声音里含着江循以前从未听过的痛意,好似有什么难以承受的痛楚加诸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的尾音都勾着深深浅浅的喘息和低吟:“……你全忘了,是不是?” 江循忍痛露出了个笑容,他相信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难看得不忍直视,同时也庆幸自己背对着玉邈,不必叫他看到 自己这副窘相:“什么?” 玉邈的手臂把江循的骨节箍出了声声喑哑的低鸣:“当初在朱墟里,你说你将来要做秦氏家主,玉秦两家从此永世修好。” 江循的身体陡然一僵。 他记得的,那个时候,玉邈说,他不想做玉氏家主,想要做游仙。 但是,那时候的自己,在所有人的眼中,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秦氏的秦大公子,自己不可能随他去做游仙,而且,玉邈也是玉家这一辈中灵根最强悍之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玉氏家主,因此,江循并未把这件事往心里去,权当是玉邈的说笑。 他从没有想过,玉邈是真的想当游仙。 现如今,自己不可能再成为秦氏家主,去履行自己与他当年的承诺,但玉氏家主的责任却尽数加诸在他身上,层层叠叠的枷锁把他困守在了东山。 他若是挂印随自己而去,弃整个东山于不顾,那是不忠不义。 他若是一心维护自己,不顾父兄弟子,拉着整个东山与秦氏对立,那是不孝不仁。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后,江循咳嗽一声,想打个哈哈,好缓和下这叫人窒息的氛围:“当时和你作约的是秦牧。我是江循,当然做不得数。” 没想到,玉邈的声音陡然提高:“我知道你是江循!自从知道后,我问过自己多少次,我当初为什么没有带你回家?在红枫村的时候我就该带你回来,现在你却让我放你走?你想都不要想。” 这句话几乎是直直击打到了江循的心脏上,让他四肢放软,声音也低了下来:“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些日子,江循颠来倒去地想了许久,始终寻不到一个万全之策。秦氏咄咄逼人,玉邈能下狠心灭了一整个秦氏宗族,从根上斩绝麻烦?还是隐忍不发,一切以寻找到应宜声为先? 前者,会把玉氏推至绝境,两个世家争斗,以至一家覆灭,那与魔道又有何区别? 后者?太慢了,玉家受不起这样的损失,若是搭进几条玉家子弟的性命去,那算谁的?是江循的,还是玉邈这个家主的? 他多希望玉邈能给他一个万全的答案。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