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筹码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洛薇薇坐在角落安静地观察着席间男宾。

    这个人背影还不错，转过来是却龅牙突嘴，眼睛只有一条猥琐细缝。

    那个人长相没有什么硬伤，和她对上目光时甚至一派优雅地噙着笑遥遥举杯，可挡住视线的人群散去时，他坐在高脚椅上却是两脚悬空，身长腿短。

    更有只看一眼就知道该退避三舍的各位啤酒肚、矮冬瓜、地中海、细竹竿……

    怎么办，想到要和他们上床，不晕车没喝酒都要吐出来。

    洛薇薇抬起手，隔着衣服捏紧了挂脖项链串着的U盘。

    里面有她亲爹洛西东的把柄，是她所有的筹码。

    *

    洛西东文化不多，只认得几个基础大字，但大概就是那传说中赶上风口的猪，在房地产业闯荡成功当上富一代。升官发财死老婆，发家不久，洛西东的糟糠妻就病死在床上，然而他也没能从此一身潇洒，毕竟她还给他留了个五岁小女儿洛薇薇。

    也许那颗粗糙的心对儿童成长还有顾虑，洛西东虽然在外头花天酒地，但在洛薇薇小时候，他没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过家。直到洛薇薇十二岁那年上初中，住进了寄宿学校，才在某个周末回家用钥匙打开家门时，直面了客厅沙发上全身赤裸着颠鸾倒凤的老爹和陌生年轻女人。

    洛薇薇成绩不怎么样，总之是考不上什么国内的好大学，读完高中就出了国。洛西东别的方面不谈，给唯一的女儿花钱是很大方。据说富人孩子都读艺术，洛薇薇于是也跟风，而洛西东一听前面形容词是“富人”，蓬勃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当然是百分之两百支持。

    洛薇薇学着艺术，缥缈又自由地浪了四年本科，毕业不想找工作，于是又申请继续读研。洛西东一听女儿学历要继续往上升，“研究生”，说出去多有面子，当然继续百分之两百支持。

    今年洛薇薇二十三岁未过半，研二上学期已经结束，连着圣诞请假到春节后回国过年，在飞机上没联网也忘了下载小说电视剧，于是百无聊赖中短暂思考了未来。

    最后没有思考出结论。她想时间过得真快啊，还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要不之后读个博再说吧。

    推着行李出来，看见老爹的司机在机场等着接她，洛薇薇还问了句：“怎么是你啊王叔，我爹今天不用车？”

    洛家有三个司机，一个是经常跟着洛西东的王叔，一个是从小接送洛薇薇上下学、后来她出国就送她往返机场的赵姐，还有另一个洛薇薇不太清楚姓什么，张还是李的，是接送家里佣人买菜或办其他事情的司机。

    她问：“赵姐今天有事？”

    王叔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打开后车门抬手护着她的头让她坐进去，边解释：“大哥把她裁了，说不怎么用得上，不干活白领钱。”

    洛薇薇闻言笑了：“我爹还会考虑这个呢。”

    她没想到的是，并非洛西东多年奢靡后终于学会“勤俭持家”，这只是一个坏消息到来前的隐约苗头。

    “刘总！你好你好你好，哎呀真是久仰了……是是是，瞧您说的……不敢不敢，哈哈哈哈哈……”

    宴会上，洛薇薇依稀听见不远处的洛西东在和什么人寒暄，不时发出阵阵“爽朗大笑”，听起来相谈甚欢。那灌满耳朵的声音令洛薇薇久违地感到焦虑和无措，仿佛回到十二岁那年，呆愣在原地时耳朵躲不掉眼前在女人身上疯狂耕耘的男人一起发出的粗俗低吼和尖叫。

    那时洛西东侧过头终于看见她时，脸上还残余着未消散的隐藏不住的丑陋快感——就好像现在，清楚写着的满脸算计，就是要把漂亮女儿送给眼前那个秃头刘总，去换得生意上的一线转机。

    昨天王叔开车到家，洛薇薇在别墅院子里下了车，不像往常有佣人蜂拥迎上来唤她千金大小姐然后夸她漂亮讨她欢心，空旷的院子只有洛西东背对着她，面朝着花园中间的喷泉，仿佛在沉思。

    喷泉……只有泉，需要电力维持的喷洒水柱也没开，高大排场的白色建筑远远看去有种落灰的错觉。

    正是傍晚，西方的太阳在缓缓下山，洛西东回过头时正好逆着最后的阳光。

    “小花瓶啊，”洛西东喊她，“咱们家要破产了，爹考虑跳下去死。”

    洛薇薇站在原地，被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洛西东纵身一跃跳下来——因为已经转了身，所以他跳到地面，并不是自杀的方向。

    洛薇薇：“……？”

    “不过刚好你回来了，爹现在觉得还有个最后的办法。”

    *

    好恶心，洛薇薇想，就算要被送出去，也不要去伺候丑八怪，太可怕了，她一定会吐的。如果要被送给这些垃圾货，那她还是先自己去死吧。

    但死亡对洛薇薇来说也是无法想象的恐怖的事情。所以如果不是到最后都毫无办法，她还是要留这条命。

    原本在到达宴会厅之前，她还对洛西东抱有一丝期望，期望着他会不会抱一条优质的大腿。

    现在看来对老爹的希望已经破灭。洛西东正在和对方侃东侃西，目前已经聊到上次“仰大名”是在什么什么会所，充满暗示地“顺口一提”了会所的陪酒女郎，大概不久就要进到正题——再顺便一说，我女儿是个绝顶漂亮的花瓶，对了，还是处女呢，也不知道刘总有没有兴趣啊。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被送给这个姓刘的了。

    好丑。

    洛薇薇深吸一口气。不行，一定要掌握主动权。要在被洛西东送出去之前，找到一个避难所——至少要看得过眼，至少要比那个刘总……

    仿佛上帝终于给她开了一扇窗。

    洛薇薇正暗自焦灼地用目光搜寻全场时，坐在高脚椅上举杯的短腿帅哥见她不回应，自讨没趣地溜下地面走开了。而少了他这层遮挡，洛薇薇的视线落到再远一些的位置。

    一道鹤立鸡群的身影侧对着她，神色冷淡地看着前方，指节分明的手随意地轻晃酒杯，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泛着涟漪，就像洛薇薇此刻震动的心脏。

    沈弗。

    看见他的瞬间，洛薇薇下意识在心里算了一下——初高中毕业，然后大学，大一二三四，然后读研。

    快六年了啊。

    天呢，她现在连那时候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沈弗。

    洛薇薇松开手中紧攥的项链末端，抬步朝他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