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偷 （一）
天边的太阳化为橙橘，将满布的云彩镀上一层层红霞。鸟群略过天边，群起返巢。来自西北方的冷风吹起，带来一股海洋的咸腥味。 微冷的空气，让人骤然遗忘白昼的炎热，只感受到枝头逐渐覆上枯红枝叶的秋意。 两匹快马，趁着夕阳未落，来到了城镇。 艾布提登港口小镇。 马上的骑士，穿着不显眼的灰褐色斗篷，斗篷下隐约能见到金色的精雕文牛皮束装。身上背着有些残破但仍旧堪用的羊皮束口包，置于马背的行囊也只是以灰色的粗布包裹，两人看起来像极了连夜赶路来到此地的旅行者。 「我们到了！」骑在前头的骑士说，语气略带兴奋，急急地掀去兜帽，深褐色的长捲马尾随海洋吹来的风，乱绽飘荡。骑士是一位少女，她可爱标緻的脸庞，染上一丝金阳的色泽，样貌愉悦地像个看见糖的孩子。 身后的另一位骑士也停下了马匹，退下兜帽，有一头白金色短捲发的少年，如冰清蓝的双眼，渡上一层暖阳的温度，冷峻的侧脸眺望着低处的城镇。 前方的少女回头，带着笑容，呼唤了少年。 「佐恩！你说的是这个地方吧？守望者的珍珠！」 作为首都圣克黎斯最近的港口，艾布提登港，也被称作手望者的珍珠。守护着渔船，守护着首都。 「是啊。我们到了。」 少年淡然的回应，嘴唇勾勒除了好看的线条。 港口城市的治安尤其让人担心。 虽然艾布提登离首都圣克黎斯很近，也是全帝国犯罪率最低的港口，但这里仍旧有海盗出没。 在这里的海盗不斗殴、不抢劫，因为禁卫队在这里的佈兵是最縝密严谨的，毕竟，这是大部分的商品最后都会成为皇室供货。 即便这里是治安冠军，但由于艾布提登的货品实在太有价值，因此还是令恶徒垂涎欲滴。艾布提登虽然暴力事件不多，但窃盗案却层出不穷。 然而这里的禁卫和居民也都知道，这些遭窃的物品，最终会流落到艾布提登聚集者的黑市，或是艾布提登外的流落商团拍卖会。 虽然大家都知道艾布提登的聚集者黑市，但只有熟门熟路的人才知道，这个黑市就在当地贵族——珀哈多尔家族经营的旅馆下头。 这也是，他们投宿的旅馆。艾布提登唯一的旅馆。 有贵族撑腰，绝不可能被查缉的地点。 「……黑市？」褐发少女疑惑地问。 「嗯。」名为佐恩的少年点点头。「旅行者更是那些盗贼虎视眈眈的对象。不过，不用担心。」 佐恩露出一抹坏笑，从口袋掏出一根羽毛，放在他们包裹的行囊上，一瞬弹指，羽毛便化作粉末。 跪坐在一旁的少女看着佐恩一气呵成的动作，抬起眼，最后与佐恩四目相望。「你做了什么？」 「未经主人允许擅自打开背包之人，会受到精神折磨的法术。」 听见佐恩的回答，少女无奈一笑。「……好像做得太夸张了？」 「莱儿。」 听见佐恩叫唤的少女，抬起了头。「什么事？」 「偷窃之人本该如此，不需宽待。」看着佐恩嘴角的坏笑，少女顺着佐恩的目光看去，是一座小小的，隐藏在旅馆角落的布告栏。 布告栏破破烂烂，斑驳的木框与硬化的软木塞，感觉的出已无人管理许久。但是上面贴着一张纸，看起来，却是新贴上的纸，洁白不已，上头的墨水仍未完全乾涸。 上头写着…… 「偷窃委託？」 佐恩过去撕掉了布告栏上方的纸张，端详了一会儿。「是一个偷窃不义之人的委託。」 「不义之人？」少女也凑过去，打量起那张纸。「……呃？这个不义之人，偷了委託人的传家宝，害这家人失去谋生能力……太坏了！」 「嗯。」佐恩应了一声，偏头思考。「不过，这也不一定是真的，不是吗？这里是海盗盘踞的港口，说不定只是黑吃黑，擅自接下委託有可能招来不明罪责……呃喂！」 还没等佐恩说完，少女已经抽走了佐恩手上的委託书，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佐恩回身，看着少女迈出步伐远去的背影，肯定……那衝动的正义感又再次爆发了。 「莱緹.亚尔格伦！」佐恩心急地喊了少女的全名，快步跟上。他快速抽走了莱緹手中的委託书。「你又来了，不要衝动。」 「喂！还给我！」莱緹赶紧想抢回佐恩手中的委託书，无奈因为身高差，完全搆不到佐恩抬高的手臂。「……你总是这样。」 「听我的。」佐恩左手食指贴上莱緹的嘴唇，不再让她说话，另一手收起了委託书。「先确认过，再说。上面说，这个不义之人是一位码头管理员，上班日是圣月日。」 「那就是明天！」 「没错。所以，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好。知道了。」 ※※※※※※※※※※ 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至少，在警报大响之前，是的。 谁都无法打扰因旅途而疲惫的旅人，在这个和平的小镇，舒适的床铺上，睡到中午的决心。 睡梦中，佐恩听见了一个声音，念念有词地说着一个名字，「米伦斯汀」。 然后，疲惫再次将他赶回美好的梦境中。 克洛普.米伦斯汀。 这是那个不义之人的名字。 随着天色渐亮，莱緹的委託任务也正式开始。听说，这个不义之人是码头管理员，是一位公务员。 那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品性不正的公务员呢？ 依照着委託书所述，这位不义之人有着褐金色的短发，而且是少见的直发，褐金色，瞳孔则是灰苍绿，身高大约一米八五，早上六点，码头营业前半小时，他会上岗。 而委託人遭窃的传家宝是一支金色的镶鑽怀錶。米伦斯汀因为没有胸前的口袋，总是将怀錶，放在左边后方的裤子口袋里。 再次阅览了一次委託书，记住了里头的内容，莱緹收起委託书，迈开步伐朝着码头走去。 「有小偷！」 如雷的警报响彻了平静的码头小镇。 佐恩的美好梦境也像跌落山谷一般，被硬生吵醒。在一股酸涩过后，佐恩边揉着边睁开了双眼，朝床边的窗户看去。从旅馆的高处，正好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码头。 码头的船隻整齐地排列着，错综的船桅与散乱的绳索，码头的工人原本熙来攘往辛勤工作，但似乎因为码头边引起的一阵sao动，而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全部围观过去。 这似乎就是警报大响的原因。 但依这遥远的距离，佐恩其实是什么也看不着的。 口中细唸着一道远古的咒文，抬起的右手掌心出现一隻白鸽，拍震羽翼，飞快地，白鸽化为一道光穿透了窗户玻璃，一望天际时，白鸽早已飞翔于蓝空下，朝事发地点飞去。 真是的，这种平静的早晨，真的是吵死了。 倒是莱儿，竟然还睡得这么香……等等！ 此时，回神过来的佐恩，猛然看向隔壁床铺。 乱掀成一坨的被褥，在帐幕的遮挡下仍可看见一角，但可以完全确定的是，床上的人早已离开。 ……莱儿？ 猛然，透过白鸽之眼，佐恩看见了码头边，那sao动的现场…… 是被皇室禁卫队抓住的莱緹！ 「早安！维德尔先生！」 是他。这个男人。 乔装成码头工人的莱緹便搬运着手中的箱子，边打量着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内心实则猪狗不如的不义之人。 此时，这个男子也注意到了跟在维德尔身后的莱緹。莱緹赶紧扫开眼神，低下头，让帽簷遮挡住她的样貌。 「维德尔先生，现在你也请童工吗？」 「哦，他啊！他是说想打打零工，我看他可怜，就让他做……」维德尔望了莱緹一眼，后者仍低着头。「其实我是想说，他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他介绍好的工作。」 「好的工作？」不义之人轻轻一笑。「你所说的好工作，千千万万不要是去矿坑啊。」 「他有漂亮的脸蛋，能做的事情，比挖矿好上太多了！」 「这样啊。」不义之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但莱緹仍在那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同情的样子。「那个，孩子，货物就搬上我身后那艘船。」 莱緹仍没说话，遵照指示，正好她也藉机绕到了不义之人的身后。 「啊，不过，维德尔先生，这次的货物就这些了吗？比想像中还少。」 「唉，主要是因为海军出动前去南方海域的关係，现在每个港口都要增加2%的货物税。买家便得更斤斤计较了！」 「南方海域啊……」 「嗯。听说，皇帝陛下现在找『龙』，找的很积极呢。」 「『龙』啊，真的存在吗？」 「不能否认远古是存在的，所以皇帝陛下特别热衷。」维德尔先生轻叹。「反正找龙不就是为了那个东西吗？『不死之药』？」 ……龙？不死之药？ 在不义之人身后的船沿，莱緹鬼祟地蹲下身。她偷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虽然话题相当敏感，引起了她的兴趣，但这是好时机，绝不能分神了！ 「不过，您不可能没有风声吧？维德尔先生。」 莱緹快步走向不义之人，脚步极轻，恍若无事，泰然自若地经过不义之人。现在只要轻手轻脚地…… 「你是海军，不可能不知道吧？两年前，在猎巫地不远的海蚀洞内发现了古龙巢xue……」 〔……如果邪恶的人类来找您，您该怎么办？〕 〔您还是平等地爱着人类吗？〕 …… …… 剎那，突如其来的画面令莱緹顿住了动作。 「呃！」眼前的褐金发男子焦急地回头过来，与莱緹对上了一眼，一把扯住了莱緹要从他口袋抽出的手。「小偷！」 「有小偷！！」 糟了！这个做贼的还会喊抓贼啊？ 警报大肆地喧闹起来，禁卫队也被惊动了。 莱緹瞪视了眼前这位外表端庄但内心不义的男人，快速抽走了口袋的怀錶，转身往海的方向跑去。 男人一愣，这孩子的力道之大，将他甩开。男人赶紧抓住了怀錶的长链，一时拖住了这小偷。拉扯间，怀錶与链，硬生断裂。手中的金属链条掉落在码头上，发出匡啷的撞击声，那小孩仍没有回头地转身就跑。 男人追了上去，禁卫队的骑士也赶上来了。男人一把抓住了这小孩，却又被灵活地挣脱，拉扯间，似乎在孩子的胸前摸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男人愣住了。 ……是女孩子？ 莱緹挣脱后，禁卫军抽出了腰际的佩剑，一挥剑便砍中了莱緹的背部，莱緹一个疼痛，双腿跪下，险些跌落海中时，被禁卫骑士从腰际揽了起来。 「……喂！」男人没喊住禁卫骑士一气呵成的动作，他已经看到软瘫的莱緹，背后鲜血直流，手中仍紧握着那只怀錶。 「喂喂！她只是个小孩！做成这样也太过分了！」 禁卫骑士揽着莱緹，冷眼一瞥这褐金发色的男人，「偷窃是绝不宽待的。否则，他以后可能就会像你们家族的那个傢伙一样，米伦斯汀。」 「没想到这次是你被偷？小偷也会被偷吗？」另一位骑士也訕笑地走过。 ……可恶！没品的傢伙！ 「绍尔，你没事吧？」 听见维德尔先生的关心，绍尔仍无法平静下心中的愤怒。但他也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骑士离开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绍尔闷闷地拿开维德尔先生按在他肩上的手。如果那女孩是因为生活困难才偷窃，那么，比起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禁卫骑士，她还更高尚。 该死，可恶的傢伙！绍尔凯尔，最该死的是你！你就是这么没用的傢伙…… 是啊，我就是这么没用。啊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 佐恩闯入禁卫对岗哨的时候，还发着喘。 坐在桌前值班的女骑士抬了下眼，打量着佐恩，抬起下巴。「孩子，这是王国骑士团驻点，不是观光景点。」 听见女骑士的话，佐恩不服地勾起了嘴角。 「……这个年头，还有这种基础教育不够的骑士啊？眼睛不放亮一点也就罢了，好好怪自己连舌头都管不好吧。」 此时，女骑士皱起了眉头，想要对佐恩的无礼发怒时，驻扎在艾布提登的王国队骑士队长出现了，女骑士赶紧起身，行了个礼。 「队长好！」 骑士队长点了个头，此时，目光正好也扫过了一旁的佐恩，「这位是……？」 「很抱歉，是无知的居民迷路了。我立刻赶他出去……」 此时，佐恩带着冷峻的眼神看向骑士队长，后者一个冷颤扫过，此时此刻，是他今生最害怕的时刻。 之后，听说整批艾布提登的王国骑士，都被遣返回首都进行了再教育训练。 「啊……！好痛！」 「别叫了。」佐恩皱了下眉。「这里隔音没有很好。」 替莱緹背伤擦着药的佐恩带着无奈，此时，他也不想再多做责备了。只是默默地将药擦完，包扎。 「好了。」 「谢谢。」莱緹点头，默默套上了一件长袖内衬。 「……所以，今天早上到底是怎样？」 听见佐恩的问题，莱緹默默转过身，扳着一张脸。「……是我错了。没听你的，衝动了。其实那个人不是委託人说的小偷，那个小偷克洛普.米伦斯汀，是那个码头管理员的双胞胎哥哥，管理员则是绍尔凯尔.米伦斯汀，完全是不同人。」 「嗯。」佐恩应声。「向人家道歉了吗？」 「……没有。他，不想见我。」莱緹越说越发心虚。 看来对方没有追究的意思。那也好，肯定是因为名声的事情，不想惹事吧？ 米伦斯汀男爵啊……听说形式作风非常低调，果然如传闻一般。不过也可能是最近才退伍的关係，不想把风头做大，否则再次引起陛下的注意。 「这里，是我们回圣克黎斯前的最后一个据点。」为刚才的事情做一个总结，佐恩平淡的说。「别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否则你的骑士实习，还有眼下皇帝陛下交办的任务，都别想完成了。」 看着佐恩，莱緹诚挚地点头。「我知道了。」 佐恩微笑，轻拍了拍莱緹的头。「知道就好。对了，关于今晚的房租，我已经接到了委託任务，等等就可以完成。」 「那我也来帮忙。」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佐恩宠溺地说。「明明才被骑士队砍伤。」 「……我会恢復很快的。」 「我知道你会。」佐恩顺手将莱緹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但至少今晚一定要休息。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个据点了，希望你可以集中精力完成陛下的任务。因为前面，我们都一无所获，记得吗？」 「……嗯。」看着佐恩有点严肃的神情，莱緹再次点点头。「我明白。」 「那就好，我走了。晚点见。」 莱緹点点头，佐恩便化为一道光芒，穿透了玻璃，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