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

    也是这一年，天子以财赋不敷用，亟待干才整饬为名，召回了弃置魏州多年的昔日信臣宇文广，任户部侍郎。

    宇文广是元后申氏的外甥。申氏贵盛时，满庭纨绔，他是鹤立鸡群的一个。癸未祸起，申太子被废，申皇后自尽，申氏亲族被诛戮殆尽，天子独独对他网开一面，谪贬魏州。

    十八年了，宇文广以为再也见不到雒邑城阙了，却意外迎来了起复的消息。

    回京的路上，其妻元氏与他约定，为了孩子们的前途，明哲保身。

    彼时，他们的三女一子中，两个年长的女儿已出嫁，受癸未之祸牵累，大姓华族避之不及，只能与魏州本地豪强结亲。宇文广每思及，都觉得自责，对不起女儿。

    过去的十八年，元氏随他谪居河北，历尽苦辛，始终乐观坚韧，从未抱怨过一句。宇文广看到爱妻，就会想起唐中宗对韦皇后的承诺——“为卿所欲，不相禁制”。唯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不是做丈夫的无原则，实在是感激于心，无以为报。

    这并不是说，宇文广就忘记了曾经英睿无比，光芒万丈，如今冤系囹圄，人不人鬼不鬼的申太子。只是过去的已然过去，无可挽回，交给岁月埋葬。他首先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当然，宇文广也很珍惜重返中枢的机会。少年时的抱负还在，经过十八年的沉淀和积累，更富于卓见，一定要做一番事业。

    彼时，太子煌十六岁，已到了择配的年纪。郗皇后原来属意本家女姪阿琅，天子不可。她只得将目光投向他处。听说宇文广第三女蔷忆也是十六岁，御前微露意，天子倒是嘉许的态度，“可以看看。阿广的女儿，还是元氏的外甥，想来不会差。”

    是以，宇文一家方在雒邑安顿下来，郗皇后即召元氏携子女入见。

    宇文氏、元氏、郗氏均为国之旧族，祖上频繁联姻。郗皇后不用翻阅族谱，即放心地与宇文夫人以表姊妹相称。

    宇文广的独子仝（音“同”），这一年八岁，倚着母膝听大人叙话，觉得很无聊。

    郗皇后看出来，吩咐高氏：“送宇文小郎到惠文阁中耍。”

    惠文是郗小公主的名字。

    高氏送宇文仝到公主阁门外，微笑道：“自己进去吧。”随即离开。

    宇文仝推门入，一个男童装束，唇上贴着髭须的小女孩迎上来，道：“今日小犬洗三，兄台远道来贺，愚夫妇不胜感激。快请入席！”

    宇文仝没防备，不禁有点儿懵，想起光临人家洗三宴，不能空手，遂将郗皇后新赐他的一对系红丝的小金饼奉上，“这是鄙人一分薄礼。”

    男装女童大喜，向内室喊：“娘子，快抱二郎出来，给这位贵客一观。”

    一个著柳黄襦裙、梳抓鬏，极秀雅可爱的小女孩答应着，抱了一个锦绣襁褓出来。

    宇文仝伸颈一看，乖乖！襁褓里裹着一只灰毛白爪，面孔扁扁，双睛圆凸水亮的猧子，还真是“小犬”啊。那猧子见了生人，很警惕，低声呜了半晌，叫了声“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