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突如其来的风暴

    尤莉卡猛然惊醒。

    袭入船舱的浪头沉重地撞开门，这处整条船上最宽敞豪华的房间已然被淹没大半。魔法灯在海水浸泡下失灵，但却从天花板、地面、柜子缝隙……船体的各个角落生长出散发微光的海草与藻。它们在颠簸与水流中轻柔摇晃，荧彩点点，仿佛一只只过分艳丽的夜行昆虫。

    她慌张地从床上爬起，赤裸的足刚踩进冰冷漆黑的海水中，又一次剧烈得几乎让船身硬生生扭转一百八十度的震荡就将她重重拍到对面墙壁上。

    每个人都寻找手边的一切东西死死抓住，试图在狂风巨浪中维持身体的平衡。浪涛与雷鸣充斥耳中，但依旧能隐约听到同伴呼唤她的声音。

    不，这不是普通的风暴！

    尤莉卡浑身湿漉漉地扒着不知什么装置的扶手，艰难地站起来。

    在他们寻找神殿的旅途中并非没有遇到过危险。不知好歹的海盗、藏匿于水面下的暗礁、庞大凶恶的魔怪……这些以往让无数冒险者折戟沉沙的存在对这一行武力配置过于充沛的队伍来说完全不成威胁。

    但这次有所不同。她能感知到风暴中心并不只是高速旋转的气流漩涡，还隐藏着一个逐渐扩大的时空裂隙。距离如此近，几乎她稍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

    ——那是神殿的位置！

    无数极细小的空间裂缝裹挟在风暴中，完全扰乱并切断了正常的元素运转，任何魔导装置与魔法都难以使用。

    “——尤莉卡！”

    不能使用魔法，她只好靠自己艰难向同伴微弱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

    脚下又是猛地一晃，顶着令人睁不开眼的豪雨，她看到镶嵌在船身一侧的魔导驱动装置闪出一连串生命最后的亮蓝火花，下意识用一只手压住湿濡长发下的耳朵。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很快消失在风浪呼啸中，却在船身留下一道长长的裂缝。海水像嗅到血腥味的食rou蚁蜂拥而入，坚硬昂贵、经受神官护持的木材也抵挡不住如此疯狂的蚕食，灌入海水的船迅速向一侧偏斜。

    似乎有谁在另一侧增加了重量，勉强维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是莫洛涅顶着如此可怕的风暴与颠簸，克服晕船的呕吐和恐惧变回原形，用比钢铁更坚韧的触手抱住了船身吗？

    然而没过几秒钟，这片刻的平衡也被打破了。随着又一个山一样厚的浪峰铺天盖地拍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内部海水灌涌与外部巨浪拍击的同时作用下，这条船在风暴中解体了！

    尤莉卡只来得及在落海前抱住一根柱子，就被浪头远远抛出。毫无防备与海面相撞的冲击将她砸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只能看着翻涌不绝的海面上，船身碎片如同被人一口气吹起的碎纸屑般漂浮摇晃，离自己渐渐远去。

    ……但歌声却越来越近。

    美妙得令人觉得只能存在于梦中，不真实的歌声。

    视线边缘，逆着汹涌的暗流，仿佛有一颗银色的星自漆黑深邃的海底向她升来。意识朦胧中，陌生的、冰冷而柔软的唇渡来赖以呼吸的气体，犹如亲吻一阵冬日清晨时分的苍白海雾。泛起疼痛的肺腔终于得到舒缓，越发让这一夜在风暴突如其来袭击中身与心的疲惫翻倍涌上。

    那是不属于恒温生物的凉意。银色长发在海水中飘荡，将她包围。除了禁锢上身的手臂，双腿也被古怪的触感紧紧缠绕，无法动弹。直到她突然想起某天一时好奇，趁鸣夜入睡休息时偷偷去摸神使卷起的尾巴和收拢在背后的翅膀，才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

    鳞片。但不是蛇，而是鱼尾的鳞片。优美、修长，游动时令人想起刚刚将船拍击得摇摇欲坠的海浪的银色鱼尾。

    但无论她此刻想明白什么也无济于事。倒霉的公爵千金所遇到的并非童话里纯真善良，搭救落难者却不求回报的存在，而是呼唤风暴、带来灾难的塞壬。

    即使挣扎也纹丝不动。唇与唇紧紧相贴，为她渡气的陌生人鱼抱住她，却并没有向上游将她带出水面，反而拖着她沉往更深、更黑暗的海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