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秋风扶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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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泽听闻柳娘子醒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会子小公子也该下学了,不知多久才能回府。正想着,他一抬头便瞧见许华羡朝此处走来,眼前一亮:“小公子!柳娘子她……” 许华羡脸色阴沉,手指早已攥成拳头:“出了何事?” “落水了。”适泽心里扭扭捏捏,觉得“投湖”二字始终难以说出口。 看适泽方才的表情,应当是有惊无险。“何处?……扶柳池?”许华羡气恨交加,脸上微微扭曲。 “嗯。”适泽被小公子一吓,答得有些心虚。 正巧此时,卜籍从房内走出。他阖上门,行至许华羡身旁,压低声音道:“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若非此言,许华羡就要怀着一丝期望,以为她是不小心落水,或是遭人黑手被推下池中的。但她是自己投水,那情况便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可此话从卜籍口中说出,他又失了几分信任。许华羡瞥向适泽,见他飞快地点了点头。 卜籍随即道:“她不会水。” 这就是在委婉地告诉他,柳韵织是在寻死。 许华羡闻言就欲往房内走去,却被卜籍伸手拦住:“她没事。只是现在可能不太想见到许公子。” “籍兄这是何意?”许华羡若不是看卜籍说话和木头一样面无表情冷淡麻木,丝毫没有宣示主权的样子,才不会如此好声好气同他说话。 “许公子不若先想想,韵织为何会自寻短见。”卜籍怕他就这般莽撞地冲进去会适得其反。 许华羡目光一凛,他已然猜到与她之前的心病有关。 他转头对站在右侧门边的唤春道:“唤春,不是叫你好好看着柳娘子吗?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许华羡这话说得怒气冲冲,表面在责备唤春,其实怒火都是冲卜籍去的。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看见卜籍从柳韵织房里走出来,他就一肚子火。 唤春哆哆嗦嗦道:“我,我,柳娘子支走我,让我出去买糖饼,我回来之后就,就……” 许华羡发现这种时候,他真没有耐心忍受这些办事不力的人说话磕磕绊绊:“好端端一个人怎会说投水便投水,难道整日一点征兆都未曾有吗?” “征兆……”唤春仔细回想了一番,“早晨!早晨我去唤柳娘子起床时,瞧见她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柳娘子前些日子睡觉从未有这个习惯。” 早晨?许华羡出门之时似乎听见背后轻微呼唤的声音,可回头之时柳韵织还安然地闭着眼,他还以为自己听差了。这么说来,她那时应当是真的唤了自己。可她为何会唤自己? “阿羡!”那样的声音,他突然想起,柳韵织前几日也这么叫过他,只要他一离开,她便会急切地叫他的名字。他先前不以为然,未将这当回事,没想到今日却……都怪自己疏忽大意。 卜籍瞧许华羡的神色,像是还未透彻明白,于是道:“许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许华羡睨他一眼,转身行至侧院中央。卜籍跟随其后。 “她离不开你,并非故作柔弱博取怜爱。”卜籍深谙,为了点醒许华羡,他此时只能扮演另一种身份。 闻言,许华羡眉头紧拧,心口感觉被锥子狠狠刺了一下。是,都怪他狂妄自大,居高自傲了。 卜籍继续道:“许公子有没有想过,她心里受了很重的伤,没有办法独自支撑下去。以她眼下的状况,需要寸步不离的守护和照顾。” “许公子可以离开她,可以疏远她,可以因为一些不重要的往事对她心存芥蒂,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我可以替你救一回,救两回,难道许公子想以后每回都让在下替你救吗?” 许华羡每听一句,眉心的褶皱便深一分。好啊,竟然用这样的言语激怒他,竟然觉得他犯过一次的错还会再犯,竟然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最后这点他认了,只是他有一事不解:“你方才说她受了很重的心伤,可是此前我伤的?” 他无法接受的是,六年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他的籍兄带走之后就变成这样了。许华羡可以确定,柳韵织今日的模样是他直接造成的,但问题的根蒂并不在自己这里。 “……”很多话,卜籍不能言之于口,只能咽回肚子里。 “不回答便是否认了?那籍兄不妨告诉我,这些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碧木镯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卜籍已经明着在他和柳韵织之间横插一脚,那就别怪他把话挑破了说。 “……恕在下无可奉告。”卜籍这才发现事情的关键在此,而此为命定,他也无计可施。 听完卜籍这番话,许华羡真觉得自己看着这人心里窝火不是没有道理。 他竭力抑住愤懑,心平气和道:“籍兄身子也湿了好一会儿了,回去换身衣裳吧,免得感染了风寒。” 卜籍便不再多言,径直离去。 许华羡走近厢房,对门口的两人道:“今日之事除了你们三人,还有谁人瞧见?” “没,没了。”适泽答道。 西侧院离扶柳池近,而且除了适泽和唤春平时也没几个下人出入。许华羡颇感头痛,要不是卜籍在场,是不是真就无人发现柳韵织投水,而等自己赶回来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末了还是吩咐道:“此事莫传出去,明白吗?” “明白。”适泽与唤春一同回答。 适泽告退之后,唤春在门外颤颤地扯着衣角,还在为柳娘子投湖一事感到后怕。 若不是柳娘子初到许府时,小公子不让自己告诉柳娘子府里的池子名为扶柳池,柳娘子想必就不会去那里投水了吧。 若是柳娘子今日没被及时救上来,若是她真的在小公子取名的扶柳池里丢了性命,那小公子会不会觉得是他给柳娘子一早定下了不详的诅咒?!若真如此,小公子怕是今生都见不得池边的垂柳了……那般痛心的感觉唤春不敢想象。 许华羡推开门,瞧见柳韵织穿了件里衣,披着狐毛毯子坐在梳妆台前发愣。 “阿织。”唤了一声没有回应。他静静走近跟前,瞧见她煞白的脸,还是不免心中抽痛。 她手里拿着一对银耳坠,旁边放着一只眼熟的银簪。是上回那只。那她今日穿的,莫非也是上回那件白衣?许华羡想起那日的青瓦素影,心不由凉了半截。那样的场景,他不允许再有第三次发生。 他伸手去触她的手背,柳韵织条件反射般的往旁边挪了几分,但还是被他握住。如冰一般的温度,他竟然不再觉得惊讶。 “阿织这是不想让我碰你?”许华羡见她没有反抗,便一直握着她的手。另一手去触她的额头,也被她偏头躲避。 “我瞧瞧有没有发热。”柳韵织便没有再躲。从这一刻起,她的身体像遇到障碍一般,对许华羡的所有言语动作都没了反应,只是目光呆滞地垂眼望向空处。 许华羡碰到她的额头,也是冰得不行。 “怎如此凉?”他又碰了碰她的脖颈,掀起衣袖摸了摸她的小臂,“怎么全身都是凉的?”就如同千年冰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阿织,此处坐着凉,我抱你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许华羡将她手里轻轻捏着的耳坠抽出来搁在桌上,搂起她走到床榻,刚欲放她一人躺下,想了想觉得不妥,还是让她躺在自己怀里,扯过被子盖住她的身子。 他看着怀中双眼无神的小冰兔,又在同他闹小脾气了。 “我身上热乎乎的,摸着舒服的很。”许华羡脱下外衣,解开里衣之后,牵起柳韵织的一只手:“阿织若不信,一试便知。” “此处,此处,此处,同此处,”许华羡带她的手感受自己的脖子,胸膛,腰侧,和身下的软肋,“都是暖的。” 说完他心里一梗。她果然碰到每一处都未有任何反应。柳韵织,你不是不受牵引、自知撩拨的吗?你不是最喜欢到处摸来摸去了吗?为何现在不摸了?为何?!!! 不,勿要cao之过急,她现在温度还没恢复,反应不了这么多。要有耐心,循序渐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织下回若觉着冷,就来我身上取暖,莫要再去那般冰凉之地……”他说着说着,唇便触上了她的眉心。 “下回唤我,我一定能听见。” 她身上凉得厉害,用厚被子盖着回温也慢。 “我与阿织一同躺下可好?我抱着你,能暖和些。” 不回答便是同意了。 许华羡赤条条地躺在她身边,将她的腿和胳膊都搭在自己身上之时,被她一身的冰凉触得一个机灵。她的身体怎能冰寒到如此地步? “莫担心,这点凉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将她搂紧了些。“我身上有很多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不骗阿织,阿织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阿织若觉得我此时是在占你的便宜,是欺负你,那我可就冤枉了,那可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等你回过神来,想要打我骂我,悉听尊便,但唯独不能生气,不能记恨。” “阿织喜不喜欢身体里窜来窜去的小细蛇?就像这样——”许华羡往她手腕渡入了一缕真气。紧接着往上回的几个xue位中都渡了一段真气,尽管她依然不见反应。 他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好似少时在逗邻家小meimei。 可他少时只有过一个邻家meimei,那便是柳韵织。如若他和柳韵织是自幼一块长的青梅竹马,他会不会多了解她些?她会不会对自己更信赖些?柳府遇难,会不会她的选择里便只有相熟相知的自己,没有那个神神秘秘的卜籍? 思及此,他又想起自己担心的被绿之事。 “阿织,你若想同别的男子欢愉,同谁都无妨,唯独那个叫阿籍的,绝对不行。” “阿织,你同我说句话可好?你不说话,我便一直胡思乱想。” 他低头发现柳韵织已经睡着了。大概因为身体渐渐回温,她便舒服地睡去了吧。 许华羡换了个姿势,让她平躺着,时不时亲一口她的唇,好像如此便能舒心一些。但瞧见她脆弱的脸,他还是会一阵一阵地心痛。 “阿织,你也可以不爱我,可以厌弃我,可以与别人吟诗作赋,谈风论月,可以与别人赏花烹茶,浪迹天涯,可以与别人登高望远,看尽繁华,如若不想同我在一起,可以去别的男子共度一生,只求你莫要以今日这般方式从我身边销声匿迹……” 今日过后,他只希望他的阿织无论爱不爱他,都要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就当是为他活着,让他不至于心痛至死。 然而他又怎能不知,她之所以现在对他又抗拒又顺从,就是因为对他还没死心。 其实许华羡是在求她,如若和他在一起只剩痛苦,便去同别人相爱。他心底还是有一丝胆怯,自己都已两次将她逼到绝境,他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他的确有些手足无措了。柳韵织这女人总是让他无奈,先前每回勉强能哄住她,他只怕有一日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能为力。就像现在,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好起来,他要给她什么,她到底需要什么。 他也的确有些难以适应。这份情感太快牵扯到生离死别,突然间变得尤为沉重。他意识到他不得不加倍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才能让她不再受伤。 柳韵织,你若相信我,那我便也相信我能给你最好的。